她身着一襲粗布紅衣，頭上發髻早已散亂，簪子不知道掉落在何處。

大口鮮血從喉間湧出，她胸口的位置正中一劍，劍身筆直刺入。

她眼眶潮濕泛紅，一時之間不知道是疼的，還是因為那把插在胸口锃亮的劍的劍光晃了她的眼。

她看着遠處還在盡力與殺手搏鬥的他，眼淚終究還是滴落了下來，掉落在那把劍上，和身體湧出的血混在了一起，向地上淌。

身上的力氣漸漸消散，蓦地腳一軟，她雙膝一曲，跪伏在地上。

不，她不能這樣死去，隻要手中劍還在，她就不能倒下。

她以手中劍為杖，勉勵支撐起自己的身子，背脊僵直，嘴角強扯出一抹笑，身邊打鬥聲不絕，無人理會中劍的她。

即使身上的血會留得更快，她也不能倒下，直至眼前漸漸模糊，隻剩下朦胧的刀光交織成網，她的最後一絲意識也沉入黑夜了，身體逐漸僵硬。

*

她感受天光很亮，眼前還有朦胧的人影走動，阖着的眼緊閉，眼皮包裹下的眼珠卻在轉動。

潮水般的記憶湧來。

玉清神域之上，雲霄寶殿内，雲煙缭繞。

低着頭的她看着及膝的霧氣，畢恭畢敬向寶座上的無量神尊行禮，淩雲髻上别着的柳枝随着她的身體起伏，微微顫動。

這片神域是玉清天尊管轄的範圍，早已歸隐不問世事的天尊，将其托付給了正在寶座上閉目養神的無量神尊。

而她已在望舒宮做了十六萬年的主位仙君，修為停滞，工作重複，同事無聊。

此番前來，她是準備申請下凡曆劫，将元神修成金色，當個月神，坐穩她望舒宮的主位。

“神尊，小仙想去要去凡間曆練一番，看看人間煙火。還望神尊批準。”

“好好好～月仙子的下凡命簿早就讓司命準備好了，就等着你來領啦。”

白胡子老頭笑彎了眼，捂着嘴巴賊兮兮地道，“等熬過了這本命簿，老朽也要稱一聲月神喽。”

“小仙不敢。”

“上前來，”他說完，白袖一揮，空中出現一沓命簿，本本都金光閃閃，看着甚是富貴。

“哒哒哒”走下台階的神尊，來到她跟前，平時的威嚴全部被他抛之腦後，眉飛色舞道，“選一本吧～每一本～本尊都親自看過，這潑天富貴啊，隻有你想不到，沒有司命寫不到。”

她嘴角抽了抽。

這怕是你最喜歡的狗血虐心大戲吧！

呸，在天界閑來無事就愛作妖，就愛給我們這些小仙使絆子，給你自己找樂子～不是癡心愛上大兩歲小媽，就是苦挖野菜十八年的真公主，人設離譜程度都能懷疑你是魔族幻化的奸細。

她看了看眼前的命簿，從寶座這頭都排到殿門外了，不安地抖了抖腿，差點跪下，突然明白衆神君仙使每天按時當值，從不擅離職守，也不積極表現，内卷升職的原因了。

就怕飛升不是天雷，懲罰不是束仙鞭，而是抽本命簿去曆劫，滿足神尊的低俗惡趣味。

想想她來這之前，還去司命那裡送了禮，拜托他照顧一二。

趁司命忙碌的間隙，她還偷看到兩本尚未寫完的命簿，吓得她從司命殿離開後，又馬不停蹄去了司藥閣，買了兩瓶空空丸，撫慰一下識海中奔騰叫嚣的仙力。

她看到的兩本未完待續是這樣的。

一個被心上人當作踏腳石苦苦煎熬二十二年的男人，抛妻棄子無微不至，還是一朝被她一箭穿心，這居然才演到一半。

另一個更離譜了，該男子出生到三歲都是秃子，家人帶他算命，說他有慧根，從此被送去寺廟，孤身苦修五百年，熬走了一個又一個主持，修為毫無長進，官配雙修是騙子，心愛的妖女還是來騙他的，這才到三分之一。

即使這樣，她懷着一顆上進又緊張不安的心，還是來到了這裡，隻是不巧，這當口她想退縮了，想臨陣脫逃。

“這～～我～”她推辭的話還沒有說完。

“就這了，”說時遲那時快，神尊假裝無意，一腳将她踹下旁邊的龍吟台。

“就你剛剛自己選的這本啊～”

“已經太久沒有人下去了～”

這老頭低頭朝龍吟台下的虛空喊道。

他轉頭呢喃，“這招都有點生疏了～”

随即，開心地将剛剛離她最近的那本抽出，手指彈了彈封面的灰，打開浏覽數秒，兩眼發光地說，“這本真不錯。”

又向後翻了兩頁，啧啧兩聲，“很充實。是當下流行的話本子哦~”

“～突然想起來桌案上的公文尚未批複～”後面的話消散在空中，她猝不及防急速下墜，靈蛇從袖中脫出，分别掉落雲層，在匆忙中不忘記用僅剩的仙力，去護住那條剛剛修成人形的靈蛇，它若是直接從這龍吟台墜下，怕是會灰飛煙滅。

一人一蛇雙雙墜入凡間。

*

第一世。

她是星月神教的聖女，一身榮華加身，在發生教内叛亂時，被教内叛徒一刀了結，年僅十八歲。

那個教内叛徒是她的親生父親。

她的魂魄離體時，恢複記憶，以為能就此飛升，奈何靈台中一片空明，她隻是一隻普通鬼。

她不斷嘗試念咒施法，卻隻是憑空比劃，直至牛頭馬面出現在她面前。

“時辰已到，塵緣已了，跟我們回去吧～～”

牛頭看着手中生死簿，手中沾着朱砂的毛筆在紙面上“聖女玲珑”的字樣上畫上大大的紅叉，随機擡頭眼神示意馬面可以開始了。

“你們捉錯人了？我是望舒宮的小月仙，放開我～”聖女玲珑急忙辯解道。

馬面根本無視她的掙紮，手拿重重的黑色鎖鍊将她束住。

“你是否是聖女玲珑？”牛頭看着她的出塵脫俗的絕美容顔，微怔了一秒，猶豫開口問道。

“我是玲珑，但是也是望舒宮的月仙～”被鎖鍊加身的聖女抓住這個解釋的機會，趕緊澄清。

“那就對了，你的名字既然出現在生死簿上，跟我們回去喝孟婆湯吧～”

“若是神仙，名字怎會出現在生死簿上～”

“定是你曆劫失敗了，這更是要随我們入地府，重新投胎曆劫。”

牛頭馬面見慣了生死血腥罪孽的各種場面，面對一個芳華十八的小娘子自然也是不在話下。

“我會找判官說清楚的~”一襲白衣的玲珑掙紮着手上的鐵鍊，身上的鐐铐，急切地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