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漾倒沒覺得意外,她知道早晚都要碰上。
她将琵琶放在石桌上,恭敬地起身颔首,眼底是疏離淡漠:“張總,是我吵到您了嗎?”
“沒有,”張林海色厲内荏,與弟弟張林偉是完全不同的性子,不怒自威的氣勢更加讓人畏懼,“我沒有打擾到你吧。”話雖說得謙和,神情卻帶着與生俱來的倨傲。
“沒有。”
他踱步至石架旁坐下,從瓷碟裡拈起一塊哈密瓜:“還是老二孝心重,最了解父親的喜好。”
夏漾聽出他話裡的譏諷,面上依舊波瀾不驚。
“我從紐約請來的醫療團隊下午就到,”他眼底閃出精光,“我不知道你對前沿醫療科技有沒有了解,這個團隊曾為一個腦死亡的富豪延續了三年的壽命,簡直就是醫學奇迹。”
夏漾皺眉:“利用機器維系的呼吸,算得上活着嗎?”
“夏小姐,”他将哈密瓜捏在指尖把玩,擡眼直視她,“我跟林偉不同,我的事業在國外,平日甚少回國,與父親相處的時間更是有限,我如今這麼做,不過是想延續父子間的情分,有什麼錯?”
“您沒有錯。”夏漾隻覺得渾身冷飕飕的,張林偉嚣張,但他有自己的喜怒善惡,做事也有自己的原則,而張林海這個人看着謙遜,實際骨子裡冰冷,像個沒有感情的機器人。
不想再與他多言,她拿起琵琶:“隻是我覺得,給長輩留着體面,才是最大的孝心。”
張林海冷笑,突然開口:“夏女士與雲揚的關系我略有耳聞,不過如今你已嫁為人婦,他也訂了婚,這麼執着又是何必呢?萬一有一天傳出來什麼風言風語的,雲揚自有人為他斡旋,你又有什麼?”
夏漾停下步子,回頭看他:“張總誤會了,我與小張總從來沒有任何可能,我今天到紫園來,隻想還張董當年對我的知遇之恩,當然,我的出現或許不合某些人的意,但人生在世,豈能事事盡如人意?”
“是嗎?”張林海将哈密瓜丢進垃圾桶,“我聽說夏女士的丈夫是冰球運動員,我在紐約投資過一家冰球俱樂部,不知道你先生有沒有興趣成為職業球員呢?”
“謝謝您的好意,我先生有他自己的規劃,我們夫妻之間也有自己的規劃,就不勞您費心了。”
轉身的瞬間,一道影子沖過來,一隻手鉗住她的手腕,另一隻手去奪琵琶。
夏漾将琵琶緊緊護在懷中,糾纏間,另一名黑衣保镖疾步逼近,鐵鉗般的手掌徑直抓向琴身。
“夠了!”張雲揚修長的身影出現在月洞門前,墨色西裝襯得眉眼愈發冷峻,寒芒畢露的視線如利刃般刺向張林海。
張林海被那道目光盯得渾身不自在,幹笑兩聲:“雲揚,别誤會,我看夏女士一個人在這練了許久,逗她解解悶兒罷了。”
夏漾趁機抽身後退,在張雲揚身後站定。垂眸輕點下颌,急急轉身離去,走到拐角處,看見張澤生站在陰影裡,眼底泛出綠色的光,像一頭蟄伏已久的狼。
子夜時分,夏漾被院子裡驟然炸開的喧嚣驚得從床上坐起。
客房雕花窗正對着老爺子住處的門口,她掀開紗簾,借着廊下昏黃的光暈,将院中劍拔弩張的對峙盡收眼底。
鎏金大門被重重推開,張林偉氣勢洶洶地帶着一衆保镖守在門口,墨色西裝下擺随着夜風撩起,露出腰帶上插着的寒光。掌心抵在門框上,似笑非笑:“大哥陣仗不小啊。”
張林海身後的外籍保镖們皆是鐵塔般的身形,各個摩拳擦掌,為首的光頭壯漢捏得指節咔咔作響,鷹隼般的目光死死鎖着攔路的人,脖頸處猙獰的紋身随着起伏的肌肉若隐若現。
老爺子還沒走呢,下面的人就先打起來了,夏漾不禁一陣唏噓。
她下意識踮腳張望,卻不見張雲揚的身影。正要收回目光時,後頸突然泛起涼意,斜對角二樓,張澤生半倚在黑絲絨簾幕旁,正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月光落在他蒼白的鼻尖上,映出他左臉上的紅色指印。
房門被叩得山響,夏漾驚得一顫,退開窗前。
邵東陽額角沁着汗,身後跟着的傭人們手裡捧着衣服和化妝箱,他連喘帶急:“夏小姐,張老爺子醒了,想見您,小張總說讓您換了衣服再過去。”
二十分鐘後,夏漾穿着一身鵝黃色旗袍走出客房,真絲布料裹着玲珑身段,盤扣沿着鎖骨蜿蜒而下。頭發挽髻,眉毛被修得更似遠山,眼角飛揚,眼尾落下一顆痣。她本有幾分像張老爺子的亡妻,如今這番打扮下來,更是有七分接近照片上的女人。
邵東陽帶着夏漾急匆匆地往張老爺子的内室走,卻在拐角處頓住步子。
張澤生抱肩擋在他們面前,身後還跟着幾個同樣高挺的保镖。
“邵叔,夜深了,早點回去休息吧。”張澤生冷笑着揚了揚下巴,兩名保镖瞬間架住邵東陽的胳膊将人帶走。
夏漾警惕地後退,秋水似的眸子死死盯着眼前的男人,懷裡緊緊抱着琵琶。
張澤生慢條斯理地逼近,直到她退無可退,突然伸手扣住琵琶頸部,她心髒猛地懸到嗓子眼:“這是你奶奶的遺物,你要是敢摔就是不孝!”
張澤生勾起唇角,斜眼看她。琵琶舉過頭頂,手指沿着弦摩挲,發出一段刺耳的摩擦聲,“我哥的秘密武器就是你?也不怎麼樣啊?”他将琵琶還給夏漾,又揉揉臉頰上的紅印,“走吧,我送你去見爺爺,下午那巴掌不能白挨。”他低聲嘟囔幾句,擡腿往樓下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