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歡康妮這件小事。
不算太小的事,至少在季瑞心裡是這樣的。
不過如果是上初中的話,這必須要變成一件小事。
讓死黨和好朋友們們知道自己對康妮有點意思,這沒什麼。如果讓老師們和家長們知道,他喜歡康妮。
那就成了一件大事了。
一件會把諸葛康妮吓壞的大事。
因此,季瑞喜歡得非常小心翼翼。
他盡量避免這件事情被捅破,最好不要被任何人發現。
最拙劣的手段就是讓諸葛康妮雖然看起來和自己很熟,但是很明顯非常讨厭他,把他當成一個——“最讨厭的朋友”。
用手電筒這回事,是他表達自己濃郁情感的某種具體手段。
“我的天哪,老王搞補課的地方怎麼永遠這麼黑?!”
說這話的是陶翔。
他的講話聲音很尖銳,發型是經典的向上揚一個劉海,看上去像馬小跳故事裡面的诙諧人物。
然而同學們隻是覺得黑,諸葛康妮是正兒八經的恐懼黑暗。
如果說這節課很不湊巧的,季瑞并沒有來,或者說兩人的小課課程不在同一檔時間。
這将是康妮最難以承受的煉獄。
數學小課用的是學霸版《實驗班》,題型複雜到她想連夜從十八層天台跳下去見地下的祖宗。
聽又聽不懂,學又學不會。
上老王的課還要假裝聽懂他說的數學概念,甚至需要在銜接補課費的時候,聽老王表演一般地強調,康妮的爸爸諸葛振在求着他繼續補課,甚至要跪下了。康妮聽完後隻有一個感受,我真是這個世界上最差勁的小孩。
每次上完小課後都要抱着一種我完蛋了的心态下樓。
看其他初中同學們非常不熟地,連聲告别都沒有的從她的身邊掠過,漆黑的樓道裡一點阻礙也沒有地匆匆下樓。
諸葛康妮會感覺到很驚慌,也想要快一點下樓,生怕耽誤一丁點的時間。
“走了啊,幹嘛下樓這麼慢?”季瑞拍了拍她的斜挎包。
真是萬幸,這一聲是個特别特别熟悉的聲音,平時很欠揍,今天一點也不了,康妮像是抓到了什麼救命稻草。
“我不行,我下樓不行,我有夜盲症。”
如果是關系一般的同學,會說這是一種矯情病,下樓難道沒有自己的判斷,都這麼大的人了,竟然不敢下樓,這太可笑了。
如果是父母,當然更要說,學習差也就算了,連下樓都比别人更慢。
這就是所謂的後進生。
後進生在任何時候都會變得更敏感,做什麼都畏手畏腳,渾身上下任何地方都是可以被輕易攻擊的貝殼裡脆弱的肉,甚至是留得稍微長了幾寸的頭發也會成為“想早戀”的标志。
越是打上标簽的後進生就越會成為恒久的後進生。
因為太沒有自信了,以至于根本想不到自己還可以變得很優秀。
但是在季瑞這裡,一切都會變得不一樣。
“夜盲症怎麼了,惡作劇之吻的女主角袁湘琴也有夜盲症啊,不過我希望你這算不上什麼真正的夜盲症,真正的夜盲症,惡化後人的眼睛是會瞎掉的。”
康妮在黑暗之中拉住季瑞的衣袖,被牽引着向前走,手電筒的光源很充足,一看就是剛上的南孚電池。
“要多吃胡蘿蔔,變成小白兔。諸葛康妮以後可以不用叫這個名兒了,你可以叫諸葛白兔,愛吃胡蘿蔔的諸葛白兔!”
已經下到二樓了。
在這裡已經要提前做好說再見的準備,季瑞看着康妮松開自己的衣角,在二樓手電筒光源的倒影中,回頭來看他。
他在黑暗中笑笑。
“你走吧,我會在後面給你打着光的,把你的路都照亮。”
隻見季瑞站在二樓樓梯間,胳膊撐在樓梯間的樓杆上,單手拿着手電筒向下照,看着康妮走遠了點就慢慢地向下移。
兩人一前一後,保持着充分且恰當的距離,就這樣像條有端點的線一樣,從數學王老師的小區裡走出來。
她走在前面,挎包向上提,步伐走得快而輕巧。
他走在後邊,步調穩健而深重。
最終他會站在金山東路和淮河大道的交界口,看着心愛的女孩子安安穩穩地走向去往自己家的那一條路。
有時候康妮會因為終于放學了興奮地跳跑起來,這時候他會噗嗤一笑,恨自己沒有帶相機。
但是腦海裡已經形成了照相機的膠片,這下樓的五分鐘,那雙細嫩的小手牽住衣角的那五分鐘,那股幹幹淨淨的甜香萦繞在鼻尖的那五分鐘,實在是在他的腦海裡揮之不去。
這些得以在漫長深夜當中輾轉反側,反複咀嚼一夜。
接着第二天又見到了康妮,看到她高高興興地從桌肚裡掏出早點醬香餅,沒吃兩口就開始犯惡心,幹嘔,丢掉。
諸葛康妮小時候還怪喜歡浪費糧食的。
和現在完全不一樣。
或許是現在食物變成了一種稀缺資源,要是流落荒島了再不吃東西,就要餓死了,這是人最基本的求生欲。
他看到康妮自行将鴿子的内髒用樹枝串起來拿火烤,緊接着一點兒也不給他留,全吃下了肚子,他覺得好笑,覺得康妮狼吞虎咽的樣子實在是太有趣了。
沒過多久,火焰漸漸少了些,季瑞走出教室門口,又裁剪了些走廊窗台上的樹枝用以做篝火堆的燃料。
康妮這時候已經陷入沉睡,用那些幹燥的作業本當枕頭,将季瑞長而寬的沖鋒衣當作被子,在那兒吃完了睡着了,睡得很安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