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時分,鬼市正盛。
跨過南北分區的大門,仿佛進入了個新世界。
這裡人聲鼎沸,高樓林立,霓虹燈閃。
頭頂各色燈光流瀉出絢麗的光彩,生生在黑夜中環出一片光明處來。
路上人頭攢動,小販的吆喝聲和談笑聲此起彼伏。
見到這場景的沈望叔一驚,莫名想到南區那破敗樣,心下不免疑惑:“大人,為什麼地府南北差異會這麼大?”
裴行山頓了下:“大概是因為,鬼與鬼之間也得講究親緣關系。這北區原本隻是閻王一家的退休地。
後來漸漸成了一代代鬼官退休的地方,再後來就變成了鬼官們徒子徒孫的聚集地。”
“那為什麼平日裡兩邊要隔開呢?大家互通往來不好麼?”
裴行山看了他一眼,話裡藏了一絲譏诮:“可能因為大人們覺得吵吧。”
“呔!”沈望叔誇張道:“好大的官威啊!”
繼而語重心長對裴行山道:“大人呐,你以後可不能這樣啊……”
裴行山被他這一聲“呔”吓了一跳,又被教導了一番,一時分不清兩人之間誰才是大人。
卻難得沒打斷,靜靜聽他叽叽喳喳。
沈望叔說着說着,話突然停住。
裴行山耳邊沒了聲,偏頭一看,沈望叔正目光炯炯的望着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大人……”
“說。”
“大人,我想吃那個,但是……”
沒有錢三個字雖然沒說,但就差寫他臉上了。
沈望叔不好意思的低下頭,眼睛悄悄觀察鬼官大人的表情。
空氣迷之沉默兩秒。
裴行山不可聞的歎口氣,将自己的牌子遞給他,“行了,去吧。”
沈望叔頓時嘴咧到耳朵根:“謝謝大人!大人你是個好官!全地府最好的官!”
裴行山聽得嘴角一抽,“趕緊去。”
沈望叔向來對點到為止這種事情沒什麼觀念。
沒走十分鐘,兩隻手裡就端着滿滿當當的吃食,左邊一塊小蛋糕,右邊一桶冰激淩。
就連裴行山手裡都拎着兩袋小餅幹。
他還熱情起來了:“大人你吃啊,這個好吃,特别好吃!”
裴行山:“……不必了,謝謝。”
“嗐,大人跟我客氣什麼啊。”
“……”
兩人并行一段路。
裴行山瞥見前面的藥店,思索着是不是要備點易消化的藥。
省得等會身後的貪吃鬼撐得直哭,一臉可憐樣找他:“大人,我難受……”
停下腳步,過了兩秒問道:“你買這麼多吃得完麼?”
等了等,沒聽到回應,回頭一看,人沒了影。
他瞳孔一縮,眼前的場景在一瞬間失了焦,和腦海中的一幕重合——他孤身一人站在街頭,手中捧着的糕點“啪”的掉落在地,茫然四顧,始終不見那張熟悉的面孔。
之前的他也是這樣消失不見的。
他剛想出聲,卻發現喉嚨仿佛堵住一樣,緩了一秒後才喊出那個在心頭萦繞許久的名字:“沈望叔……”
聲音啞的幾乎聽不出原本的音色。
沒有人回答他。
他清了清嗓子,聲音比先前高了些:“沈望叔!”
指尖攥緊,他大步往回走,忽然看到一抹熟悉的身影,動作迅速的上前抓住對方的肩膀,但等人轉過身一看,卻并非想象中的臉。
立刻松開手,語速稍快的解釋道:“抱歉,認錯人了。”
一時間有些無措的站在原地,忽然不知該去哪。
喉結上下滾動,看着來往的行人和商販,無數人從他眼前經過,卻無一是他。
他忽然有些茫然。
甚至開始懷疑。
這個沈望叔是不是也是他的錯覺。
一如以往的每次一樣,醒來就會發現,一切都不過是他的一場夢,無論人間還是地府,都不會有沈望叔……
不知過了多久,人群忽然流動得快起來,他被撞了幾次肩膀也毫無動作,仿佛丢了魂。
忽然,耳邊隐隐傳來熟悉的聲音:“大人……”
“大人!”
聲音越來越近。
他猛然回頭。
沈望叔逆着人流,眉眼含笑,披着一身彩光沖他跑來,手裡還高舉着兩根火紅的糖葫蘆:“大人啊,快來,那邊放煙花啦 !”
眼看着好位置就要被占完了,鬼官還呆呆的站在原地。
沈望叔咬牙使勁擠啊擠,擠得汗都要冒出來了,才終于抓住鬼官的衣袖,催促道:“走啊大人!”
卻見他還在愣愣的看着自己,直接拉着人往前沖。
裴行山低頭看着那隻抓住自己袖子的手。
輕輕的。
慢慢的。
擡起自己的手。
碰上去、抓住。
然後緊緊交疊。
熱的。
真的。
他的。
沈望叔愣了下,低頭看了一眼兩人握在一起的兩隻手。
好燙。
燙得他心口一顫。
怎麼覺得哪裡不太對?
沈望叔剛想說什麼。
裴行山垂眸沒看他,聲音低啞道:“人太多,别走散了。”
原來是怕散了。
“哦,好。”
沈望叔反應過來,沒心沒肺的笑了下。
然後握緊那隻手,繼續拼命往前擠。
好不容易擠進前排,北區江邊的煙花已經開始放了。
煙花易冷,好景不長。
一場繁華逝去,遠處天地相接,漆黑一片,近處江上隻留幾色霓虹點着。
沈望叔把嘴裡的糖葫蘆籽嚼的嘎嘣響,開始思索着找什麼借口回去偷生死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