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禮見張氏已是強打着精神說笑,便先遣人送了張氏回去,自己留在施府繼續陪施覽先飲酒閑聊。
就在張氏離開不久,施府又來了一個人。
裴玉朗坐在一桌的殘羹剩飯前,與桌上其他三人幹瞪着眼。
“裴賢侄,你怎麼來了?”
未來女婿在此,施覽先便斟酌了一下話語,他喊了裴玉朗“賢侄”。
“我……我家中無人清冷得很,想來世叔家暖暖。”
施覽先瞪着他,“家中無人?你不是還有你爹嗎?”
“他不在家啊……”裴玉朗嘟囔道,“怎麼他能來我不能來,我不是您的賢侄嘛。”
“那能一樣嗎!你這個混不吝的。”
“怎麼不一……”
“咳咳。”
裴玉朗話音未落,便被施杳杳咳了幾聲給打斷。
他正了正神色,對着施覽先說道:“世叔,您這可就不對了啊,怎麼前些時日給程止接風洗塵隻請了俞大人,我不也是出了一份力嗎?”
施覽先豎起眉毛,“你出什麼力了?”
裴玉朗張着嘴半晌沒說出來話,他隻得歪了歪腦袋看向了施杳杳,“杳娘你沒和别人說過啊……”
施杳杳聳了下肩,拿起桌上的酒杯抿了一口,“嗯……父親,兄長那個案子,是裴郎君幫了忙才能順利拿到物證。”
裴玉朗:“……”
對于俞禮為何會在此,裴玉朗并未多想,隻當是施覽先為了再次感謝他才邀請他到府中赴宴。
直到正月十二,俞禮和施杳杳的定親宴後,俞施兩家結親的消息才傳了出來。
正月十五這天,施杳杳正準備去靈禧寺,裴玉朗卻不顧柳綿的阻攔直接沖進了她的院子裡。
“幹什麼這是?你怎麼一聲不響地把自己嫁出了?合着他除夕那天在這吃的是家宴啊!?”
裴玉朗在收到這個消息時就原地炸開了,他二話不說地就沖去了施府。
“你小點聲。”施杳杳揉了揉陣痛的耳朵。
裴玉朗捂了一下腦袋,咬着自己的嘴巴不說話。
柳綿上前在施杳杳身旁輕聲說道:“娘子,俞大人已經在外頭等着了,說要同娘子一起去。”
施杳杳聽完又看了眼裴玉朗,溫聲道:“好了,嫁人而已。你和程止永遠是我除了父母之外最親的人。”
裴玉朗聽完想哭,“那謝謝啊……”
施杳杳拍了拍他的肩膀,先一步走了出去。
……
馬車上,施杳杳依舊坐在正座上,俞禮坐在一側,含笑地看着她。
施杳杳被他盯得發毛,忍不住問道:“俞大人有話要說嗎?”
“既然娘子問了,那我便說了。”
施杳杳睨着他,“好像我逼你說似的。”
俞禮笑笑,看着施杳杳一字一句地慢慢說道:“娘子,俞某雖出身清貧,卻也懂得從一而終的道理。俞某三生有幸能得娘子如此良人,俞某并無通房侍妾,現在是這樣以後亦如此。”
施杳杳聽完,點了點頭,說道:“應該的。”
半晌沒聽見俞禮繼續說話,施杳杳又朝他看了過去,卻發現俞禮一直看着自己。
施杳杳愣了一下,試探道:“俞大人想說什麼。”
“娘子,悱園裡的郎君,該怎麼辦?”
施杳杳笑了一下,原來在這等她呢。
施杳杳傾過身子,靠近他,問道:“薛朗十指纖長極會按摩,他走了,誰給我按頭?”
“俞某不才,略懂得一些沐頭栉發之術。”
俞禮也向前傾身,朝她靠近了一些。
施杳杳伸出食指,抵住他的胸膛,阻止他進一步靠近,她繼續說道:“那何朗善音律,常撫琴解我心中憂愁……他走了,俞郎彈琴給我聽嗎?”
“娘子,聽話本不比聽琴有意思?”
兩人在還算寬敞的馬車中相看良久,正月裡的凜凜寒風也未能擋住翻滾的熱潮。
施杳杳揚眉,想要收回手卻突然被俞禮一把抓住。
施杳杳還沒來得及直起來的身子被俞禮另一隻手攬住,他的手掌附在她的後腰處将她壓向自己。
施杳杳屏住呼吸一瞬,目光直白地看向俞禮。
接着她便微微擡起下巴,兩人嘴唇之間不過一指的距離。
女子身上的香氣撲面而來,俞禮垂下眸子看着那觸手可及的瑩潤檀口,呼吸重了幾分。
他慢慢地張口含住它,輾轉之間已是流光潋潋。
若即若離時,俞禮聽到施杳杳微微喘息的聲音說道:“俞郎……是不是有些逾矩了。”
男子寬大的手掌帶着熱意,将施杳杳有些涼的手壓在了他的胸膛上。
俞禮喑啞道:“娘子,歲月昭昭,我心可鑒。”
……
兩人到靈禧寺時皆已整理好了自己,并未看出有什麼不妥的地方。
俞禮跟着施杳杳一起跪在神像前,阖目祈禱。
待叩首三回後,他便擡眸看向高台之上的菩薩像,心中仍念道:“歲歲皆勝今朝好。”
俞禮伸手将施杳杳扶起後,兩人轉身出了靈禧寺,可還未到馬車上,便撞見了神色焦急的俞府仆從。
俞禮認得她,那是跟在張氏身邊伺候的婢女。
“郎君,您快回去看看吧,老夫人她……老夫人……”婢女說着說着便哽咽起來,一句完整的話都沒講完。
“阿婆怎麼了?”俞禮面容嚴肅起來。
“老夫人,老夫人她剛剛去了……”
“你說什麼。”俞禮不可置信地問道。
婢女啜泣着,“郎君……老夫人她去了。”
俞禮愣在原地許久沒有說話,他神色怔怔,往日平靜又溫和的眼眸中流露出許多融不開的悲痛。
“怎麼會呢……我出門時阿婆還好好的,說等我們回去要給我們做魚肉餃子吃……”
施杳杳微微垂首,上前一步,拉着俞禮上了車。
她吩咐道:“去俞府。”
馬車緩緩啟動,繼而在京郊路上奔馳起來。
沒有人注意到,在靈禧寺外牆的一堆雜物堆積下,有一個僵硬少年緊緊地擁着一個裹着髒舊厚襖的女孩,襖子雖已是破舊不堪,卻也能依稀看出是上好的料子。
張氏終是挺過了寒冬臘月,卻又在這個裹挾着冷意的料峭初春阖上了眼,京州城裡刮過的陣陣寒風吹得人心中又添了道新傷。
草木還是保持着寒冬裡的姿态,枝桠僵硬如鐵,并未有絲毫抽芽的迹象。初春該有的盎然之景似乎被藏了起來。
有人靜悄悄地閉眼睡在這裡,睡在這個本該萬物複蘇的初春,且不會再醒過來。
(卷一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