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廣源伸出手将俞禮擡起的胳膊按下,不緊不慢地說道:“今日之果,必有前時之因,俞大人何必謝老夫呢?隻是這潭水又濁又深,水下藏着什麼妖魔鬼怪,有誰能知曉呢?所以說俞大人,年輕人不可冒進啊。”
俞禮看着他微微垂眸,并未應聲。
姜廣源又伸手輕拍了一下俞禮肩膀,笑着說道:“時候不早了,俞大人快些回去吧!
等到王躍濤等人行刑那日,牢車載着的王躍濤身戴枷鎖,他閉着眼睛不去看街上衆人或憤恨或快意的目光。
施杳杳坐在尚仙樓二樓,推開窗戶向外看去,對面坐着的裴玉朗正在同他講着這樁案子。
“這個邯桦縣真是有神仙顯靈了,五年前老案子的罪人也能重新扒出來。”裴玉朗和施杳杳一樣朝窗外看去,皇城司的人帶着隊伍緩緩往前走着,“我以為這個魏铮隻會和我爹叫闆,沒想到還有這能耐啊。”
邯桦縣?
施杳杳之前讓琮決去打探俞禮時,得知俞禮就是邯桦縣的,隻是五年之前邯桦縣遭遇了極為嚴重的旱災,俞禮才和家中的老婦遷到了鄰近的洛浔縣。
這也太過巧合,俞禮得了王侍郎青眼進了刑部,緊接着王侍郎就被查出牽連邯桦縣的陳年案子。
要說俞禮沒算計王侍郎,施杳杳是不信的。
扮豬吃老虎啊。
許久未見,施杳杳愈發覺得俞禮這個人有意思了。
裴玉朗見施杳杳不說話,便回過頭來看她,卻見她不知想到了什麼,嘴角含笑。
裴玉朗用折扇在她面前輕扇了一下,打趣道:“怎麼,悱園又來新郎君了?笑得這麼開心。”
施杳杳被他扇子上帶來的一陣香風扇回了神,她斂了笑,說道:“是啊,有郎君回來了。”
“得,我就知道,你幾時跟我在一塊有這麼開心過,原來是心中想着别人呀……”
裴玉朗故作心痛之态,展開折扇掩面,擦拭并不存在的眼淚。
施杳杳斜眼睨他一下,接着又把目光轉回窗外,“裴郎君倒是會演,也不知是誰在遙居金屋藏嬌。”
裴玉朗:“……”
“什麼金屋藏嬌,杳娘你怎麼開口就污蔑人呢!”裴玉朗一口酒差點嗆死自己。
施杳杳挑了下眉梢,“缳娘都和我說了,你英雄救美,把那個小娘子帶回遙居了。”
“……那不是金屋藏嬌,你不都說了是英雄救美嘛。”
關于裴衙内英雄救美這件事情是這樣的——
前些日子那位彭郎君來尚仙樓正好遇上了卿窈為樓中酒會獻舞,卿窈京州城第一舞姬的稱号可不是白來的,她眼神流轉間,顧盼生輝。
那彭郎君色心漸起,竟繞去了尚仙樓的後院裡,直接沖進卿窈的房間内将人調戲一番。卿窈身嬌體弱,被那彭郎君從背後用力抱住,自是掙脫不掉。待缳娘半天尋不到人找過來時,卿窈已經被那男人壓在了床上。
“彭郎君!?你這是在幹什麼!給我放開!”
缳娘一聲呵斥,将彭郎君吓個半軟,忽地從床上彈起來,看清來人是缳娘後便狂妄地出聲說道:“你個老女人也敢壞我好事?”
缳娘白了他一眼徑直地從他身旁走過,拉過床榻上的被子将卿窈裸露出來的玉脂盡數遮住,接着又對彭郎君說道:“彭郎君要找快活去環钰坊啊,尚仙樓可不是你來耍流氓的地方。”
“你還清高上了?我都打聽過了,她就是從環钰坊出來的,
這件事情裴玉朗是第二日才知道的。
缳娘苦口婆心同裴玉朗講道:“郎君,恕奴家直言,卿窈這一個未出閣的娘子住在這尚仙樓着實不方便。她平日裡幫着我做一些輕易的雜事,在尚仙樓中進進出出總是招得一些登徒子對她出演調戲,更有潑皮無賴幾次動手去碰她。我這次看顧得了她,又哪能次次都周到?郎君不若讓卿窈去外頭尋個宅子住下,等每三月的酒會再來尚仙樓可好?”
裴玉朗眉頭緊蹙,問道:“昨日那事經常發生?她怎從未對我講過。”
“哎喲郎君!卿窈一個姑娘家,受這種委屈怎好意思朝您一個男子開口?”
裴玉朗氣得笑了一聲,受了委屈也不說整日裝得那麼輕松自在的樣子,分明同施杳杳沒有半分相像。
他讓雀生親自去把彭郎君請了過來,然後又自己去敲了卿窈的房門。
“卿窈……你随我來一下。”
卿窈側立在門前,靜靜地垂首,聽到那令人安心的聲音時,鴉羽般濃密的睫毛輕輕顫動了一下,她擡手開了門。
在見到裴玉朗的時候,卿窈忍了許久的眼淚終是奪眶而出。
裴玉朗最見不得女子流淚,看見卿窈蒼白的小臉上那晶瑩的淚珠時,沒由的一陣心疼。他歎了口氣,将手中的折扇插進腰帶裡,雙手擡起捧住她的臉,用拇指指腹抹去她臉上的淚,輕聲說道:“别哭。”
然後他停頓了一下,繼續說道:“……窈娘。”
卿窈被裴玉朗帶上了馬車,去了他在城東郊的那處宅子。
卿窈哭完覺得自己有些過于矯情了,平靜下來後開口對裴玉朗說道:“郎君,其實你不必如此……卿窈本就是青樓女子。”
裴玉朗擡眼看着她,沉聲問道:“青樓女子怎麼了?青樓女子就該被人糟踐嗎?”
卿窈愣住,又聽見裴玉朗說道:“青樓女子不也是精通舞樂,吟詩作對信手拈來嗎,這和别家女子有什麼區别?還是你覺得生來便低人一等?”
說罷,馬車也到了遙居,裴玉朗掀開簾子示意卿窈下車。
卿窈眼睫輕眨幾下,張了張嘴,“郎君……”
裴玉朗不想聽她說話,“下車。”
卿窈又看了他一眼,發現他盯着車壁并不看她,卿窈隻好作罷,起身下了車。
遙居的管事嬷嬷早已在門口候着,見到卿窈下車便快步上前,朝着馬車一欠身,說道:“郎君,那老奴便帶娘子進去安頓了。”
裴玉朗沒吱聲,隻是在馬車要走之時将車簾掀開了一個縫,說道:“你已經是良籍了。”
卿窈望着那個越來越遠的馬車出神。
良籍,她已經是良籍了。
自幼被賣進青樓的姑娘身心俱疲,那些陳年舊傷反反複複每日都在折磨人,可卿窈覺得它們好像在開始愈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