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覽先為着新貢院之事在禮部忙得不可開交,施杳杳在家中倒是樂得清閑,直到年宴上,施覽先提起來“女大當嫁”。
說是年宴,不過是父女兩人在擺滿珍馐的大圓桌前對坐小酌。依例着人去請主母葉磬淑,葉磬淑仍如往年般未至,二人便起身前去葉磬淑的院子裡看上一看,春節嘛,還是阖家團聚的好。
“明日正月初一,便是施杳杳十八歲的生辰了,施杳杳可有心儀的郎君?同爹爹講講!”施覽先眼角堆起細密的笑紋。
“杳杳隻願承歡父母膝下……”
“唉!又說糊塗話了,為父年歲已高,來日撒手而去,總得看着你有了好歸宿,九泉之下才好見我們施家的列祖列宗啊……”
施覽先做痛心狀,施杳杳連忙開口打住他的話。
“新春佳節,父親怎好說如此不吉利的話!彭祖壽八百,隻因從不言老。”施杳杳倒了一杯熱酒遞給施覽先,說道,“去年靈禧寺老住持怎麼說?他說您‘松柏之壽,福澤綿長’,父親如今倒自己咒起自己來了?趕正月十五,我定去找主持寫道延年符貼滿房梁!”
施覽先笑不攏嘴,飲了一口酒,又語重心長道:“知遠呢,是爹爹的得意門生,又與你青梅竹馬一同長大,多年心腹相照。如此知冷知熱之人,将你嫁于他爹爹也可安心。”
果然,施杳杳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
施覽先舐犢情深施杳杳不是不理解,隻是她現在還不願嫁人。
施杳杳溫聲道:“父親,婚姻之事,不若大年初三過後問過兄長再做定奪?”
施覽先欣欣然同意。
詩有雲:兒童強不睡,相守夜歡嘩。
第二日便是初一,施府從五更天便開始忙活,甚至比昨日還隆重。
施覽先常說女兒在家中時的生辰過一個便少一個,所以施杳杳的生辰宴要精心操辦。
施覽先還會想起葉磬淑生産那日,天寒地凍,朔風卷雪。
杳杳春郊馳暖律。
施覽先說這個寒冬出生的小女兒便喚做“杳杳”,隻願她如新柳逢霁,歲歲迎春。
杳杳的生辰宴置于施府偏廳,夜間開席,施此處高頂寬敞,又遠離施府長輩議事之地,正适合小輩宴飲。
裴玉朗披着朱紅色的大氅,手中捧着一個紫檀螺钿盒,大步地邁進偏廳,心中正歡喜着,卻冷不伶仃地瞥見那偏廳裡,程止正站在施杳杳身前遞上去了一個和他手中差不多大的木盒。
“上次中嶽廟會,我去求了這個平安鎖,希望杳杳日後都能平平安安,化險為夷。”程止語氣輕柔,将木盒的蓋子打開,一個精美的銀鎖安靜地躺在裡邊。
“謝謝兄長,我……”施杳杳話沒說完便被一個欠抽地聲音打斷。
“巧了!我也有首飾要送給杳杳。”裴玉朗三步并作兩步走,馬上站到了程止身旁,也将手上的木盒蓋子掀開,“鑲金瑪瑙石做的串珠手鍊,好看吧!”
成色極好的瑪瑙鑲嵌着镂花金絲,裴玉朗手指在瑪瑙處撥弄了一下,隻見一個極薄的寒刃彈了出來,裴玉朗又一撥,刀刃便回了瑪瑙中。
“求人不如求己,求平安哪有保平安有用啊。”裴玉朗展示完,将蓋子合上,面色得意地朝程止看了一眼。
程止涵容莞爾,稱贊道:“裴衙内有心了,施杳杳能結交如此有義氣的朋友,作為兄長,程某替她高興。”
“我和杳杳可不什麼講義氣的朋友。程大人,裴某與你,是要有競争關系的。”裴玉朗側過身去,正視着程止。
程止也随着裴玉朗轉身,兩人正對站着,施杳杳則在中間頗為無語。
施杳杳伸手,将兩人手中的盒子一手一個拿走,順手将他倆撥開一些距離,溫聲說道:“兩位兄長的禮物我都十分喜歡,兩位兄長有心了!”
然後施杳杳便從兩人之間的空隙走了過去,還順便踩了裴玉朗一腳。
裴玉朗腳上一痛,生忍着彎腰擡腳的沖動,擡眼又看程止溫和的笑臉,裴玉朗就站得更直,甩了下袖子追着施杳杳出去了。
落座沒多久,裴玉朗不知是喝多了還是故意的,竟一直拉着程止,要與他一起飲酒,還打翻了手中的酒壺,潑濕了程止胸前的衣裳。
施杳杳心中直笑,真是争寵使詐的狐媚子做派。
“雀生,你家郎君有些醉了,扶他回府吧。”施杳杳喊來雀生,将裴玉朗攙了出去。
“柳綿,帶兄長去換身衣服。”
“是,娘子。”柳綿應道,對着程止做了一個請的手勢,“程大人請随我來。”
裴玉朗被雀生扶着坐進馬車之後,微閉的眼睛睜開,裡邊一片清明沒有半點醉意,他開口道:“去尚仙樓。”
待程止在廂房内換好衣裳出來時,便看到了在外邊候着他的施杳杳。
“兄長。”施杳杳溫聲問道,“裴瑕他喝醉了,多有冒犯,還望兄長不要與他計較。”
程止笑了笑,微微歎了口氣,“你來尋我,隻是說這個嗎。”
施杳杳手輕輕抓了一下衣袖,從小到大,程止比施覽先還要了解她。施杳杳也不在與他繞彎子,直接表明了自己的想法。
“從小受到兄長照拂,杳杳心中很是感激,一直視兄長如至親,敬重有加。過幾日父親打算同兄長議親,此事關乎終身,還望兄長明白杳杳的心迹,切勿因為杳杳誤了良緣,他日兄長若得佳偶,杳杳必定以誠相賀。”
程止看着這雙飽含期盼的雙眸,内心有些掙紮,他知道施杳杳一直把他當作兄長。
那他呢?
每次的維護,是喜歡還是習慣,他不知道。
這個從小跟在他身後喊他兄長的小尾巴,現已出落得亭亭玉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