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下人頭攢動,喝彩聲不絕于耳,人人伸長了脖子,仿佛想探到二樓去一睹芳容。
琴聲戛然而止,從環钰坊大廳高處垂落下一根紅綢,舞娘幾步上前,腳尖輕點地面,伸手拽住紅綢,手腕翻轉,将紅綢繞了一圈纏在皓腕之上,借力從二樓的欄杆上一躍而下。
隻見衣袂飄袅,舞娘宛若一隻薄翼的蝴蝶,翩然落地。她雙臂舒展,将紅綢抛開,紅綢便飄向心蕩神搖的看客們,從他們面前拂過,他們紛紛伸出手,迫切地想要抓住這縷芳香。
舞娘掩唇輕笑,擡眸間盡是風情。
她施施然轉身,給身後如癡如醉的衆人留下一個妩媚眼波。
舞娘輕步走上大廳中的圓形高台,台子四周的數個樂伎藝師早已準備好各種樂器,隻等舞娘擺好姿勢,便開始撫弦弄管,和着那舞娘曼妙的身姿。
裴玉朗不自覺地移步到欄杆處,自上而下的看向台子上翩然旋轉的舞娘。她柔軟的腰肢向後仰起,修長的脖頸展露出來,她看到了二樓倚着欄杆的懶洋洋的男子。
可能是飲了酒又昏睡,頭腦不大清醒,裴玉朗竟然在這一瞬間覺得她長得像極了施杳杳。
裴玉朗轉頭與雀生低語幾句,沒一會兒功夫董媽媽扭着腰走上來了,獻媚讨好地湊近裴玉朗,笑着說道:“裴衙内玩得可盡興?”
裴玉朗挑下眉,指了指樓下跳舞的女子,董媽媽意會,“哎呦”一聲,布滿細紋的眼睛眨了眨,“裴衙内,這個嘛……”
裴玉朗掏出一塊金餅扔給了董媽媽,董媽媽眼疾手快地接住,寶貝地摸索着,谄媚地說道:“哎哎!奴家這就去把人給裴衙内喊上來!”
董媽媽下了樓,招呼着聚集在一樓的人們散一散了,說今夜有貴人買下了舞娘。
男人們惋惜,有因為不能白嫖而轉身離開的,也有留下找其他妓女繼續尋歡作樂的。
卿窈站在台子上,神色淡淡的,沒了剛剛在跳舞時的妩媚神情,聽着董媽媽在耳邊念叨着,大概說了些貴客怠慢不得,要好好伺候之類的,還有什麼卿窈也沒記着,隻是仰頭看向二樓那雅間,似乎有些無措。
滿打滿算她今年也才十七歲。
從小被賣進環钰坊,隻有每日努力練習歌舞樂藝才能有食物吃,才能有一處床榻,隻有技藝考核取得頭籌,才能被董媽媽看重,才能好好得活下去。
這麼多年熬了過來,終于等到她出場這日,董媽媽說運氣好的話,被哪個老爺郎君看上,便可以贖了身享福去。
卿窈卻沒有寄希望于此,來秦樓楚館的男子們,有哪個是真情真意的。
卿窈敲門進來的時候,裴玉朗穿着青綠色廣袖圓領長袍,鑲金腰帶箍着窄腰,一腿彎起來,穿着黑色皂靴的腳踩在軟榻邊緣處,白褲從衣擺處露出。
裴玉朗靠在軟榻上,懶懶散散地阖着眼睛,手指屈起,有一下沒一下地敲着自己的膝蓋。
“郎君。”卿窈将帶來的酒放在桌子上,微一欠身,柔柔地開口。
裴玉朗似是才發覺人進來了,緩緩睜開眼睛,有些迷離的眼睛深深的望不到底,他不動聲色地瞧了她好一會兒,直到卿窈被看得有些不自在了,才聽到他慢慢悠悠地開口。
裴玉朗聲音有些啞,“你叫什麼。”
“奴家名叫卿窈。”
“哪個窈?”裴玉朗眼睛眯了一下,看向眼前站着的曼妙女子。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奴家的窈便是這個窈。”
裴玉朗啞然失笑,君子好逑?
“多大了?”裴玉朗直起身子,示意她給自己倒酒。
“十七。”
和施杳杳一樣大。
裴玉朗指了指她身後位置的長幾,上邊放了一架古琴,“彈個曲兒我聽聽。”
“郎君想聽什麼?”
“《芙蕖引》吧。”
裴玉朗不說停,也不說換曲子,卿窈便一直彈。
粗硬的琴弦将白玉似的手指尖磨得通紅,仿佛要滴血。
不知道裴玉朗什麼時候睡過去的,裴玉朗睡了一宿,卿窈便彈了一宿。
天色将明,卿窈酸痛的胳膊禁不住地發抖,彈的琴音也開始不穩,裴玉朗睜了眼,瞧着眼前坐着的人,她忍着倦意依然在撥弄着琴弦。
“累不累?”
突然響起的聲音,惹得卿窈彈錯了一個音,“铮”的一聲,打破了晨時室内的靜谧。卿窈連忙起身,上前一步在裴玉朗面前跪下,“卿窈愚笨,擾了郎君清夢,還望郎君不要責怪。”
裴玉朗揉了一下眼睛,繼續問道:“累不累?”
卿窈呆愣地擡頭,看着剛睡醒還有些困意的男子,竟脫口而出道:“……累。”
裴玉朗彎眼一笑,起身走了過去。卿窈将頭低下,視線内出現一雙黑色的皂靴和一塵不染的青綠色衣擺。
卿窈感覺自己的胳膊被輕輕地抓住,然後一股大力将她拉了起來,卿窈一時沒太站穩,而扶她那人卻直接收回了手,任她往旁邊踉跄了一下。
卿窈:“……”
要扶就好好扶,成心捉弄人呢這是。
裴玉朗笑着收回手,朗聲開口道:“娘子好生休息。”
直到裴玉朗離開卿窈還沒緩過神來,看着桌子上裴玉朗留下的一袋銀錢發愣。
哪有人一擲千金隻是讓她來彈一夜曲兒的。
卿窈将錢袋交給董媽媽,董媽媽直誇卿窈懂事,從錢袋裡拿出了一點銀錢給了卿窈,還讓她回去好好休息,近幾日不用接客了,隻等裴衙内來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