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輛馬車一前一後駛在林間的泥路上,施杳杳坐在馬車裡閉目,頭上一支點翠銀钗步搖随着馬車的颠簸搖搖晃晃,施杳杳想着到了悱園一定要對俞禮好一些,免得這個小人入仕為官後報複自己當初強留在悱園的仇。
俞禮去了周驚素的小廚房将買的東西給他,又被周驚素拉着嘗準備出鍋的黨參鹌鹑湯。
俞禮舀起一小口放入嘴中,鮮香入味。周驚素确實是個廚藝高手,什麼食物到他手中都會做的極其美味,俞禮放下白瓷勺,朝周驚素點了點頭。
周驚素心中一喜,别看俞禮之前生活清貧,可也是個嘴刁的人。
“周郎君不是大郦人。”俞禮溫聲說道。
周驚素将湯舀進瓷盅的動作一頓,轉而又恢複正常,笑道:“那我是哪裡人?”
俞禮看着周驚素毫不在意的樣子,不急不慢地說:“周郎君是黨項人吧。”
周驚素收起了和煦的笑容,放下手中的瓷盅,他盯着眼前這個男子,說道:“哦?俞郎君從何而知。”
“你眉眼深邃,不似漢人長相。另外一個周郎君也是黨項人吧。”
周琮決,俞禮第一次見他就覺得他不像是大郦人,後又知道他也姓周,一聯想周驚素,俞禮便悟了。
周驚素嗤笑一聲,“以貌取人,俞郎君未免有失偏頗。”
俞禮緩步走到周驚素切菜的案闆旁邊,伸手輕輕撥了一下吊在上方被精心封存的各種風幹臘肉,“黨項族遊牧而居,多制臘肉便于攜帶。因擅長畜牧,平日的吃食也多乳制品,酥油鮑螺、奶香饅頭,還有許放常吃的一些乳酪點心,周郎君可都信手拈來呀。”
“俞郎君又說笑了,難不成京州會做這些的都是黨項人不成?”周驚素将瓷盅裝進食盒中,又将自己做的酥油鮑螺和秦糯坊買來的酥油鮑螺放了進去,“俞郎君先回吧,我要去娘子那處了。”
俞禮嘴角噙着笑意,伸手做了一個“請”的動作,同周驚素一起走了出去。待他回去走到自己的屋外時,卻被許放拉着到了另一處院子。
“這是何處?”俞禮看着這處獨立的院子,内有水榭亭台,還有一株西府海棠,老樹應有些年頭,樹枝瘋長,伸到了窗前,若是三四月份,從室内開窗向外望去,定是滿園春色。
“這是你的新院子!娘子剛一進園安排下的。”許放興奮地向俞禮介紹着院子,“你看這棵大海棠,還有那個亭子,哇!底下是活水吧,是不是和城外那條護錦河連着的呀?……俞郎君你快來看!”
許放說着便跑到了屋内,指着裡頭擱置蠟燭的燈架。
“這個,這個,叫什麼?”
“九枝燈。”俞禮跟着許放走了進來,站在門口的位置,看着屋内的布置,剛入眼的便是兩盞錯落擺放的九枝燈,扶桑樹形的銅燈頂端是背部中空的金鳥形燈盞。
“對對,九枝燈,還真是九個燈枝!”許放繞着兩盞燈左看右看,數來數去,“我聽阿素哥哥講過悱園裡有造型絕美的銅燈,這還是我第一次見呢!”
九枝燈工藝複雜,用貴重的青銅材料打造,隻有權貴人家才會使用這種燈具。悱園裡會有九枝燈,不足為奇。
“這個院子當時是為娘子準備的,但是娘子嫌院子太大了,老海棠不開花的時候院子不好看,便沒有住進來,着人收拾了不遠處小一些的院子住下了。”
直說了,還是施杳杳不要的院子。俞禮不解,怎麼住得好好的要給他換住處。
寄人之下,謹人之行。
她是想告訴他,住在悱園一日,便要守她的規矩嗎?俞禮輕笑,搖了一下頭,走進去看了看這個精緻的屋子。
既來之則安之,安排給他了他便住着。
施杳杳在屋内打了個噴嚏,她揉了揉鼻子。
施杳杳尚不知道自己好心為俞禮安排的院子被人家冤枉成這樣,她真的隻是想對俞禮好點而已。
裴玉朗睡到下午過半,迷迷地醒來時聽到環钰坊内吵嚷得很,便喊來雀生問了一二。
原來是環钰坊的頭牌舞娘今晚會出場表演,董媽媽有言,舞娘膚若凝脂,柳腰蓮步,不說傾國傾城也是豔若桃李。這還沒到晚上,環钰坊内便擠滿了人,衆人皆想早早來占個好位置,一睹芳容。
裴玉朗正好無所事事,便在此處等着了,他倒要看看這環钰坊頭牌是什麼天女下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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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淮山黨參鹌鹑湯,還有酥油鮑螺,這是我做的,這份是俞郎君今日去秦糯坊買來的,娘子嘗嘗看?”周驚素打開食盒,一樣一樣地端了出來,擺在施杳杳面前的圓桌上。
施杳杳拿起周驚素舀好的湯聞了聞,香得很,薄薄一層油脂漂浮在表面,喝下去一點都不膩。
“嗯,好喝的。”施杳杳點點頭,捧起碗喝了一大口,“對了,俞禮吃過了嗎,你去把鹌鹑湯給他送過去吧,還有秦糯坊的酥油鮑螺。”
周驚素聳肩,娘子這是怎麼了,好院子好吃的都供應着那位。
周驚素可不想和那張口閉口就能擊中他的人見面,便把許放喊了過來去給俞禮送湯。許放倒是樂意前往,他又可以蹭飯了。
許放敲門的時候,俞禮正把一本書放到書架上。
今日在奉陽街上的書鋪中,不知怎的腦袋一熱想起了上次,女子關上馬車車窗時,輕飄飄的那句話。
她說,下回想聽《莺莺傳》。
聽到敲門聲,俞禮本以為是施杳杳,卻沒想到進來的是拎着食盒的許放,俞禮心中竟會有些失落。
看着端出來的是方才在周驚素處嘗過的淮山黨參鹌鹑湯,俞禮也沒有太大的胃口,将湯放到了許放面前,自己拿了酥油鮑螺過來。
有些甜。
等到亥時五刻,也沒見找施杳杳過來,俞禮站在窗邊,夜間的風有了些涼意,吹的滿院枝葉飄零,依稀能看到悱園大多屋舍的燈都已經熄了,想來她也睡下了吧。
俞禮伸手合上敞着的窗戶,緩步走去吹滅了燃着的兩盞九枝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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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邊,裴玉朗在環钰坊一直待到天色漸暗,那名動京州的神秘舞娘也終于露了面。
舞娘身着霞色輕紗羅衣,裹住玲珑有緻的身軀,從二樓一個房間裡緩步走了出來,“膚若凝脂,柳腰蓮步”,董媽媽說的果然不是虛言。
舞娘端坐在二樓的露台上,纖指在身前的古琴上緩而有力地撥動,一曲《芙蕖引》婉轉而出。
裴玉朗被熟悉的琴曲吸引住,擡起頭朝對面看去,隔着欄杆,舞娘的頭微低着,隐約可見她小巧的鼻尖,以及绾成環髻的如雲烏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