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杳杳坐起身來,打量着昨日撿到的男子。
昨天灰撲撲還滿面倦色的男子如今沐浴完換了新衣裳,頭發也梳理得一絲不苟,一支素木簪正正地插在發髻上。
他狹長的雙眸微微垂着,鼻梁高挺,淡色的薄唇輕閉,消瘦的面龐幹幹淨淨。
衣衫沒遮住的地方皮膚白皙,纖長的手指從衣袖裡露出來,擡手時可以看見手背上的青筋。此人身量極高,和琮決不相上下,卻感覺身上攏共沒有幾兩肉,想是生活艱苦,營養不良也吃不飽。
“你剛剛說什麼沒齒難忘?”施杳杳帶上一抹笑意,笑吟吟地沖俞禮調侃道,“我不喜歡沒牙齒的老頭,不如郎君趁着現在還有牙齒,直接留下來報答吧。”
俞禮哽住,抿了一下嘴巴,接着他面色如常,并試圖規勸杳杳,“娘子這般行事,于理不合。”
施杳杳沒理她,美眸輕眨,笑道:“哪個俞禮?于理不合的于理?”
俞禮不理會施杳杳的調笑,認真答道:“俞允的俞,禮儀的禮。”
施杳杳漫不經心地問道:“唔,可有表字?”
俞禮一歲喪父,三歲喪母,是家中年邁的老婦将他撫養長大,老婦大字不識,自然是沒有人為他表字的。
俞禮正出着神,施杳杳伸手拿過身旁男子手中的團扇,舉在面前端詳起來。
又聽她輕聲道——
“看來是沒有,那我給你起一個。
施杳杳起身,從果盤裡拈起一顆圓潤的紫葡萄,款步走到俞禮身前,“婉婉有儀,那便叫……”
俞禮目光随着她,隻見她朱唇輕啟,吐出了兩個字:“婉婉。”
施杳杳邊說邊擡手,将葡萄遞到了俞禮的嘴邊。
俞禮微微偏過頭去,然後擡眸看向施杳杳帶着戲谑的眼睛,語氣依舊溫和,“娘子又說笑了。”
施杳杳笑了。
他竟然不跟她急。
此人還性子還真是溫和,施杳杳心想,這要是其他讀書人被表個“婉婉”的字早就一通酸文倒出來了。
見他不吃,施杳杳無所謂地收回了手,将葡萄送入了自己口中。
她慢慢轉過身去,擺了擺手,示意俞禮可以先出去了。
俞禮愣是沒搞明白施杳杳什麼意思。
也罷。
萍水相逢,他待會便要離開了。
待俞禮離開屋子,施杳杳讓其他的郎君也退下了。
“柳綿。”
施杳杳換了一聲柳綿,卻不見人回應。
“這丫頭又跑哪去了。”施杳杳無奈,隻得喊住抱着琴正要退下的郎君,“讓阿琮來一下。”
“是,娘子。”
俞禮回到先前住過的屋子,發現自己沒有什麼東西可收拾,唯一屬于自己的一套衣裳并沒有在房間内看見,可能已經被丢掉了。
俞禮又想起剛剛見到的那人,眉毛便蹙了起來,他真是孤陋寡聞沒見過世面了,京州城竟然有這樣的女子。
俞禮将屋内用過的物什擺回原處正準備離開,打開房門的時候卻看見琮決就面無表情地站在外邊。
俞禮收回手,對着琮決微微一笑,“多謝這位郎君照顧,俞某先告辭了。哦對了,待我回住處換了自己的衣裳便将這身新衣洗淨還回來。”
“娘子說了,俞郎君在此好好住着便可,悱園上下定會照顧周到。”
俞禮保持着微笑,說道:“多謝娘子好意,不必麻煩了。”
琮決不再回複,隻是一動不動地站着看着他。
俞禮打算繞過他走,結果剛一邁腳,身前豁然伸出來一隻握着長刀的手。
那刀并未出鞘,俞禮卻感覺它的寒光從鞘内透了出來。
俞父是習武之人,家中留有他曾經使用過的刀劍。
而琮決手中這把厚且大,倒和俞禮見過的大不相同。
俞禮微一聳肩,他覺得自己硬走應該是走不掉了。
俞禮面上依舊笑着:“好。”
好漢不吃眼前虧。
然後他用力地關上了門。
琮決摸了摸差點被夾到的鼻尖,無所謂地撇了一下嘴,他拎着刀回屋裡重新放到了盒子裡。
隻是娘子讓他拿出來唬一下俞禮罷了。
俞禮在屋内轉了兩圈,仔細打量着屋内,他發現桌案旁邊的一盆君子蘭下墊着一本書。
俞禮将君子蘭移開,小心放在一旁,拿起那本書,輕輕拍了拍上邊的灰塵。
是一本手抄的《楚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