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沈遙岑把車子在醫院前的空地停好後,他顯然感受到了周邊人傳來的探究的視線。
而醫院裡面正在值班的護士也探出頭來看了一眼,她的眼中劃過了一絲豔羨,但很快便收回目光,繼續做自己該做的事情去了。
畢竟這小鄉村的醫生護士基本都是從省城讀了書調到鄉下的,顯然會比這些面朝黃土背朝的莊稼人更有見識一點。
等沈遙岑和劉卿柳進到醫院,很快就有其他人湊上來對着車子一陣猛拍。
劉卿柳見怪不怪,說:“這些人沒見過兩座跑車是這樣的——而且你信不信,一會兒他們就要在一旁讨論跑車美不美觀實不實用的問題了?其實心裡羨慕得要死。”
她輕嗤一聲,停下腳步在醫院門邊站了會兒。在他們這個位置能夠剛好聽清村民們的議論,也不至于顯得太過刻意。
果不其然,那些上了年紀的男人女人圍着跑車轉了一圈,随後又開始咋舌搖頭。
“聽說這種兩個座的車子好貴的呢!要不要十萬塊錢?”其中一個男人放話道。
另一個稍微有點見識的中年婦女輕笑一聲,輕蔑道:“十萬?你想多了。這車沒個七八十萬拿不下的。”
那男人聽得眉頭一皺,粗糙的手在車前蓋上戀戀不舍地摸了摸,嘴上卻要嘟嘟囔囔道:“七八十萬都夠在鎮子上全款買一套房了,真不知道買這種華而不實的車有什麼用?一家三口想開車下省城還得有個人打車,還真不如我兒子買的那輛小轎車有用。”
另一個年輕點兒的女人笑了笑,說:“不過你不好奇,咱們這山旮沓的地方怎麼會出來這麼個有錢人?我剛才看見那女的了,長得可水靈漂亮,但主駕駛下來的卻是個男的,你難道就不好奇他倆的關系?”
男人“嘿嘿”一笑,黝黑的臉上浮現出幾絲猥瑣的神色,在物質上被貶低下去的不快感迅速被精神上的優越感占據。
他們什麼都沒說,卻好像什麼都說了。最後男人也隻是答非所問地對女人來了句:“你們女的來錢就是快。哎喲,不像我們男的,累死累活也隻能賺幾個鋼镚,回家還得給家裡婆娘兒女用……”
沈遙岑出生在京城生長在京城,大家就算背地裡不和明面上也得客客氣氣的,場面話得做足了,哪兒會像現在這樣把難聽的話堂而皇之地擺出來講的?
他皺了皺眉,已經對這些污言穢語感到不滿了。
而一向有仇報仇有怨報怨的劉卿柳居然安慰他道:“跟這種随時随地能一哭二鬧三上吊的不講道理的人糾結是沒有結果的,他們說白了其實就是嫉妒我有錢而已。既然如此,那讓他們嫉妒嫉妒也沒什麼。”
更何況她因為長相和性格似乎也沒少經曆這種事情。
劉卿柳揚唇一笑,顯然也沒有繼續聽下去的興趣了。
“這村子裡的人就是這樣,自己處處不如人,卻又總要在某些地方覺得自己更高一籌才能放心睡個好覺。”她走到醫院前台,在護士的指引下迅速挂了個号,“如果你和他們關系不算親密,長得好看和有錢,那你在他們嘴裡多半是做雞的或者是做鴨的——反正沒好話就是了。”
前台替劉卿柳辦理手續的護士聞言,也認可地點了點頭。
“我在來之前也以為鄉下人都是像小說裡寫的那樣淳樸又善良,來了後還覺得挺幻滅的。”護士歎了口氣,苦中作樂地笑道,“而且這地兒醫鬧的人還真不少,我們醫院的護士醫生兜兜轉轉輪了好幾輪了,我還算堅持得久的了。”
護士說,她大學畢業後在這兒工作沒一段時間,就有個大嬸上門想給她說親。
本着客套客套的意思,她很委婉地拒絕了大嬸的“好意”,結果第二天,這大嬸就領着個三十多歲的中年男人來找她,說是要認識認識吃個飯,吓得她請了兩天假沒來上班,還被領導說了幾句。
“更恐怖的是,那男的當時不僅是二婚,下面還帶着個六七歲的小孩兒,”年輕的護士心有餘悸地向他倆吐槽,“你說二婚帶娃也就算了,結果後面聊了兩句才知道這男的連婚都還沒離,那大嬸說他跟他老婆沒什麼感情,準備離婚了,讓我早點跟人處好,不然這種老實男人可是搶手貨,打着燈籠都找不着的那種。還說什麼是看我合眼緣才趕忙撮合我倆,真的是無語死了。”
劉卿柳微微一笑,了然道:“或許你口中那種淳樸善良的農村人是存在的,但我想它不大可能出現在這片用仇恨孕育而出的土地上。”臨上樓前,頗有經驗的劉小姐還好心地給了年輕單純的護士小姐一句忠告,“不要在這裡待太久,也不要和村民混得太熟,能走就盡量走。”
聽上去像是什麼《遊樂園規則怪談》似的,吓得經常沖浪的護士小姐起了一身冷汗。
扭頭一看,才發現原來是旁邊的窗戶沒關嚴實,外面的寒風正呼啦啦地順着窗戶縫兒往裡頭鑽呢,怪不得感覺自個兒的骨頭縫裡都透着涼。
外頭那些圍觀跑車的人已經陸陸續續地散開了,沈遙岑走上樓梯前順帶着看了一眼正在發呆的小護士,順嘴問了句劉卿柳:“你認真的?”
劉卿柳笑了笑:“沈大少應該懂的吧,‘窮山惡水出刁民’這個理兒?雖然她可能因為這裡的事情丢了一份工作,但長久來看可不是什麼壞事。現在那老嬸子明顯就是盯上她了,再不趕快拾掇拾掇行李跑路沒準兒哪天就被人翻進家裡綁了,不早點走還能怎麼樣?”
沈遙岑也不是不能理解劉卿柳會說出這番話的原因。
他隻是有些驚訝,都已經過去那麼多年了,難道這個村子就連半點變化都沒有嗎?
他這麼想着,當然也這麼問了。
踏在最後一級階梯上的劉卿柳停下了腳步,似乎是在仔細思考着這個問題。
其實說她思想消極,也沒有多麼消極,至少在面對沈遙岑略顯消極的提問是,她居然給出了一個還算積極的答複:“說沒有變化……其實多多少少還是有一點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