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老爺子在社會上摸爬滾打大半輩子，這一生積攢下來的經驗其中一個是要順應時代發展，抓住機會；另一個就是要找到一個值得信賴的合作夥伴，共渡難關。這二者隻要能達成其中之一，那麼這個人的一生都不會太過艱難。

現如今屬于他自己的時代已經要過去了，他敏銳地感受到自己時日無多，但仍舊不放心劉卿柳一個人獨自打拼：他怕自己一走，公司裡的那些老家夥就會再也按捺不住自己的私信對劉卿柳下手，他更怕以劉卿柳的性格往後餘生都同自己一樣孤零零地一個人，嘗盡孤苦滋味兒。

所以他想……給劉卿柳找一個依靠。

在他所有認識的孩子裡，沈遙岑是最令他滿意的：聰明、溫和，有自己的想法，不會輕易為他人改變，人也專一不花心。就算他與劉卿柳之間并沒有多麼深厚的感情，但他們也可以成為在聯姻表面之下很好的商業夥伴，他簡直找不到一個不選擇沈遙岑的理由。

如果有的話，那就是沈父那邊比較難處理。但這不是問題，他隻須要在走之前把事情全須全尾地告訴沈家，憑着兩家多年以來的情分，想必沈家那邊也不會把事情鬧得太難看。

但當劉老爺子将自己的想法說出來後，沈遙岑還沒有找好一個拒絕的借口，劉卿柳就先說話了：“您實在是把事情想得太簡單了。”她垂着眼，略顯冷漠地說，“現在的問題根本不在于小山的意願如何、又或者是您和沈家的交情如何。根本在于在現在整個商圈都排斥我的存在的狀态下，不管是為了自己的名聲也好，或者是什麼未來合作的潛力也罷，聰明人都應該知道和劉卿柳做生意勉強可以，但結婚就太蠢了。誰知道我這個精神病什麼時候反水，到時候把自己手頭的整個企業都吞噬得渣都不剩？而且就算結婚了，我能生孩子麼？生出來的孩子能保證正常麼？我又能心甘情願地照顧家庭、成為一個賢妻良母嗎？”

顯然是絕無可能。

她頗為好笑地闡述着大部分人心中所想，心裡卻并沒有一絲一毫的自輕自賤，甚至完全相反，她對此感到頗為得意——從她桀骜的眼神和嘴角輕揚的笑容裡可以看出來。

而事實也确實如此。沈遙岑想，劉老爺子把事情想得太簡單，認為隻要能和沈家結姻就能高枕無憂、安心離開；又或者說他實在是太看輕劉卿柳的能力，也太看輕她的野心……

試做将任何一個人——且不說是男人還是女人，把他關在窮苦深山裡不斷欺侮、壓榨地度過十八年，不要說過得有多麼好，但凡出來時能夠像劉卿柳如今半分，都已算得上厲害。

也許罹患精神病帶給劉卿柳的并不隻有負面影響……在霧霭重重的深山裡像一個瘋子似的活，才是最好的活法。

沈遙岑點了點頭，同樣認可了劉卿柳的說法。

“我的父親對卿柳很有意見。您也知道我的父親是個很強勢的人，想要說服他改變他的主意幾乎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他第一次當着劉卿柳的面這麼親密地稱呼她，但兩個人之間卻沒有半分暧昧的味道，“如果您隻是拜托我在平時的事情上幫襯一二，那我會盡己所能；但如果是為了姻親的話……這實在是愛莫能助。”

劉老爺子渾濁的眼睛盯着他看了好一會兒，最後發現他态度堅決，似乎沒有一絲希望，才終于閉上了眼，将自己放倒在柔軟的病床上重重地歎了口氣。

“罷了，罷了。你們年輕人總是有年輕人的想法，我是老了，不中用了。”他疲憊地擺擺手，“你們先出去吧，讓我好好休息一下。”

沈遙岑應了一聲，率先走了出去。他低頭看了一眼手機，發現時間在不知不覺之間居然已經過去一個多小時了，這跟他規劃的就待個十幾分鐘實在是相差甚遠。

他本來應該現在馬上就離開的。但鬼使神差，他居然在外面站了會兒，等着劉卿柳又跟劉老爺子絮絮叨叨地說了些體己話走出來，才跟人道别：“時間差不多了，我該走了。”

劉卿柳點點頭，把方才一直攥在手心裡的杆子随手丢進一旁的垃圾桶裡，回道：“路上小心。”說罷，又似乎覺得有些不夠，便添了一句，“冬天風冷，小心着涼。最近京城流感的人多了不少，生病可難受得很。”

雖然說是這麼說，但比起渾身上下都裹得嚴嚴實實的沈遙岑，劉卿柳看着穿着要單薄不少，好像風一吹就要倒。

沈遙岑應了一聲，回了句“你也是”。

但不管如何，他們都默契地沒有再提劉老爺子方才在病房裡的那番話。

這樣的話對他們兩個人來說實在是太強人所難又莫名其妙，好像那麼長一段話裡連一個形容詞都不适用于他們身上。非要說的話，他們隻是稍微熟悉一點的陌生人而已，除此之外，便再無其他。

他并沒有待多久，很快就到了醫院的地下車庫準備開車回家。

在準備鑽進駕駛室之前他在劉卿柳的那輛車面前停了會兒，是一輛低調的白色寶馬5系，比起白閑慣愛開的那輛紅色法拉利實在是相差甚遠。而車的内飾也十分簡潔，沒有什麼多餘的裝飾，嶄新得像是全新出廠。

有時候說車如其人，倒也不是沒有道理的。

但比起低調奢華的劉卿柳，沈遙岑忽然發現自己好像還是更愛看高調張揚的劉卿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