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走進來的那一瞬間,他能很明顯地看到劉老爺子和劉卿柳的眼睛裡都亮了一下。
劉老爺子的精神還算不錯,不過頭發确實是比自己上次見到他的時候花白了不少,面上斑點也多了些,和記憶裡那個身體健朗又積極向上的男人多少有些出入。
但仔細一想,算上前世的份兒,沈遙岑也有十多年不見這位慈祥和藹的老人了……
他心頭一時間五味雜陳,不知該如何言說。
電視綜藝裡的笑聲還在繼續,沈遙岑跟劉老爺子問了聲好,随後将手裡的禮品放在床頭櫃上。劉卿柳眨了眨眼,張嘴就問沈遙岑要不要來打牌。
劉老爺子哭笑不得地輕敲了一下劉卿柳的腦袋,劉卿柳“哎”了一聲,才笑吟吟地起身去一旁拿過凳子給沈遙岑坐。
劉老爺子當着沈遙岑的面打開了禮盒,看到躺在紅色絲絨裡的那串菩提手串時還小小地驚喜了一下,道是沈遙岑有心了,還知道送這種讨喜的小玩意兒給他。
畢竟人到了他這個年紀再怎麼也能明白了,什麼金銀财寶都是生不帶來死不帶去的玩意兒,還不如多活幾年在人世間過個夠本。
沈遙岑謙虛地說沒什麼,随後稍稍斟酌一下,才開口問:“劉叔叔最近身體怎麼樣?有沒有好一點?”
劉老爺子笑了笑,擺了擺手道:“哎,老了老了。身體是大不如前了,不過也還不到多麼嚴重的地步。”他看着劉卿柳的眼睛,惋惜道,“我心裡還有放不下的事情,至少也得再多活幾年……”
劉卿柳打斷道:“您身體好着呢,少說得活個百八十歲的,現在才六十多說什麼喪氣話?我去德國那邊看病的時候覺得那邊對您這種病的醫療研究還挺到位的,大不了到時候勞煩一二坐個飛機去那邊看看,回來就又是健健康康的。”
劉老爺子活了這麼多年,哪兒能不知道自己身體到底是個什麼狀況,又哪兒能不知道劉卿柳是在說好話安慰自己呢?但過年就應該有過年的氣氛,于是他也不說喪氣話,隻微笑着說“好”,仿佛這病真能被徹底治愈似的。
沈遙岑本來是不打算久待的,畢竟病人嘛,看過了問候了就算到位,更多時間應該讓人休息靜養才對。
但他差點忘了劉老爺子當初能夠獨自前往山區禮佛順帶撿回一個半大不大的孩子當繼承人,就注定是個閑不住的人,現如今病房寂寥,若再沒有親人朋友在側,隻怕會更添煩憂。
于是沈遙岑從善如流地坐了下來,正想順理成章地寒暄幾句,卻見劉卿柳已經在一旁開始洗牌,順帶着默認了沈遙岑和劉老爺子是農民,她來當地主。
正好劉老爺子住院躺着的這幾天也是無聊的很,居然也沒說什麼,看沈遙岑沒太大意見,也就放下心來任由劉卿柳鬧騰。
幾輪牌局下來,自然是劉卿柳這種慣愛玩兒的赢得多,劉老爺子甘拜下風,沈遙岑倒真算個純純新手,讓劉老爺子帶着他玩兒怎麼看都有點坑隊友的嫌疑。
畢竟他這在沈父嚴加管教下的“好孩子”隻在高中時期背着人偷偷在學校摸過幾次,結果還被一些眼紅他的人舉報給老師了,老師當場就報告給了沈父,他被好一頓揍,從此再也沒敢碰過這玩意兒。
但劉卿柳不一樣,她是野慣了的小孩,劉老爺子還對她寵得沒邊,見她感興趣研究這些東西,非但不加阻止還微笑以待——有時候沈遙岑也會想,如果劉叔叔是自己的父親,是不是這個故事的走向一切都會變得不一樣?
為了不讓自己顯得那麼欺負人,劉卿柳主動提出要跟劉老爺子交換身份,換劉老爺子來當地主,她跟沈遙岑當農民隊友。
當沈遙岑猶猶豫豫不知道該出什麼比較好的時候,她就會當着劉老爺子的面湊過去看一眼,對他手裡牌列指指點點:“這個時候你應該出這個……你不是有炸彈麼?”
沈遙岑玩了兩把,居然也覺得有意思,一時間隻顧着學劉卿柳的打牌思路,連最基本的牌桌禮儀都忘了個一幹二淨。
……這牌通的,看得劉老爺子嘴角直抽,打了兩輪被劉卿柳整得沒脾氣,一甩手裡手牌嚷嚷着“不玩了不玩了”。
劉卿柳笑嘻嘻的:“别這樣啊。輸了兩把就不玩了這顯得您多小肚雞腸似的。”
劉老爺子被氣笑,伸手擰了一把自家養女臉頰,收回手時臉上還留了個紅彤彤的指印。
“就你這打法,誰能受得了?”說罷,又将目光投向沈遙岑,似乎在征求他的認同,“你說對吧,小山?”
沈遙岑忽然被點到名兒還愣了愣,緩了會兒才點點頭。劉老爺子有了底氣,才得意洋洋地去嗆劉卿柳,劉卿柳笑他都當自己爹了還那麼小氣,小老頭兒笑了笑,卻是繼續跟人斤斤計較,直到劉卿柳終于認輸才算罷了。
等吊水瓶裡的藥水打完,劉卿柳出門去找護士來換藥,不知有意還是無意地給了沈遙岑和劉老爺子叙舊的時間和空間。
劉卿柳一離開,方才還精神矍铄的劉老爺子好像一下子就老了二十來歲。他整個人洩氣般地靠在病床枕頭上,用一雙蒼老灰敗的眼睛定定地看着沈遙岑。
他仍舊和藹可親地笑了笑,對沈遙岑道:“小山……真的好久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