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覺得,沈府為何會起火。”
沈孤鸾目色陰翳,面無表情的擡頭看向程雲回,下颚緊繃。
整個人宛如一把尖銳的利刃,刀身出鞘,鋒芒畢露。
灼灼日光捅破窗戶紙,洋洋灑灑濺了她半身,溫暖卻似一道生硬的劃痕。寸寸縷縷,分崩離析,将她塑得判若兩人。
魏生瀾倚着桌沿,靜靜的聽她們二人相談,半晌不曾開口。
程雲回同樣未露聲色:“我不知。”
“你不知?”沈孤鸾若有所思的轉了下指尖的茶盞,緩聲重複了一遍。
“啪嚓——”
下一瞬,茶瓷落地。
在強烈的沖擊下崩裂,摔成滿地粉身碎骨。
沈孤鸾驟然拍案而起,眉眼間戾氣更甚,她踱步到程雲回面前,扯着衣領毫不客氣的将人一把提起。
“沈府這些年沒招惹過外人,偏偏你倆剛來就燒沒了,”她壓沉了嗓音,眼眶隐隐泛紅,“你們是客,我已給足了信任。事發突然,碰巧你和他都不在,如今還給我賣傻?”
“你憑什麼!”
程雲回任由自己被她拎着,眸色淡淡,轉頭看向窗外,許久才眨了下眼。
沈孤鸾的目光犀利而不留情面,宛如尖刺般赤裸裸紮入面龐,細細密密,如芒在背。
“若不是被我逮着,估計還不老實。轉過來!”她冷笑一聲,伸手欲拽程雲回的發。
多費口舌無益,不如幹脆暴力逼問。
反觀程雲回依舊靜如磐石,仿佛牽線傀儡般死氣沉沉。身上生機全無,隻垂首低眉,一絲不苟的站得筆直。
沖突一觸即發。
“啪!”
怎料目标被人擋住,還未來得及收勢,便化作響亮的巴掌結結實實扇在另一人臉上。
内勁深厚,将他打得偏過頭,腳步也踉跄幾分。
沈孤鸾頓時面有愠色,憋着氣擡眼看罪魁禍首。
如今諸事纏心,她煩得很,本就無處發洩。結果又有出來攪事的,理智和耐心都已然所剩無幾。
……
熟悉的溫度環上腰間,能感覺到被人攬着往後退卻數步。
程雲回知道是江逢醒了。
她眼睫輕顫,仍未開口,不作反應。
“怎麼,”沈孤鸾眯眼嗤笑道,“見不得相好的受委屈,着急趕來受打?”
“哪能啊,還得多謝沈小姐先前救我生計,如今又救我性命。大恩大德感激不盡,草民就算為您做牛做馬都在所不惜,被打有什麼的。”
少年的聲音自腦後傳來,語調懶散,嗓子略顯沙啞,應當是剛醒。
程雲回安靜的靠在他懷裡,身處對峙之中卻走了神。
她有意無意勾過江逢的手,四指彎曲鑽入手心,用指甲尖去磨蹭他的指腹。複而沿掌紋描摹,力道輕緩,似秋日弱風,激起一陣哆嗦的癢意。
她清晰的感知到那人在微微發顫。
“見鬼了。”低沉的聲音回蕩在腦海。
江逢一時詫異,随即傳音道:“你怎麼回事?”
巴掌落在臉上感覺經久不散,安宴語氣焉焉的:“你又怎麼回事。”
江逢一臉坦然:“不知道。”
“滾。”如有實體,大妖定然會給他翻個白眼,“你身體裡的蠱認主,竟能小範圍卷起時空逆流,吾便是那時被綁在她心魂上強行拉來的。”
一般來說,隻有主仆才會打魂印,在扶桑樹下簽契,此後心魂相連,同生共死。
這在神界許久不曾出現過了。
畢竟扶桑樹日漸枯竭,到了自身難保的地步,甚至僅僅吸收魔氣已成負擔,并無餘力給打什麼魂印。再放任這般狀況不管,恐怕終有一日上界将無力抵抗躁動的魑魅魍魉。
若非如此,帝座老頭哪會拉下臉皮無視律法,某天微服私訪到浮光玉澗,磨破嘴皮子也要扶桑禦丞解決此事。以至于不惜調用金玉令,卻正遂他的意。
“我懂了,總之你賣身了,以後得給師姐做牛做馬。”
先前的銀兩全用作路費,順道買了水果給村裡送去,江逢掂量着錢袋的重量,略一思索道:“不成,我不同意。好歹上古訛獸,牛馬萬萬配不上,怎麼也值個愛寵的價。”
愛寵安宴俯身于程雲回,即便見不着本尊,也能夠想象它此時龇牙咧嘴的模樣:“你不也給沈孤鸾做牛做馬?”
江逢毫不猶豫道:“那不一樣,我不值錢。”
大妖本欲反駁,出于私人恩怨卻又不想反駁,登時萬分糾結。
對面一個神遊期間小動作不斷,一個憋笑直發顫,乍看莫名其妙。
沈孤鸾被兩人神态惱得火氣上湧,滅門之恨化作烈焰灼燒心肺,她眼底愈發黑沉:“舍得救你足以表明我品行端正,什麼歪瓜裂棗向來一視同仁,該挨的揍誰都少不了!”
急火攻心之下,她顧不及真相如何,一股腦隻欲動手為快。
掌風似刀,直取咽喉,所經之處淩厲見鋒,未有分毫多餘的招式。
江逢腳下生根似的杵在原地,面色不驚,滿臉寫着躲不了請随意。程雲回自然而然被擋在身後,僅僅是冷眼看着,頗有幾分事不關己的态度。
“師姐恢複記憶了?”江逢趁被打的間隙問安宴。
“你,”見他不避讓不還手,如非痛覺共享,臭小子生性龌龊本就欠抽,安宴壓根懶得提醒,“長點眼!”
江逢回道:“長了啊。”
大妖巴不得擰他耳朵:“我讓你看前面!”
連耳朵都沒長嗎他!
“夠了。”
沉默半晌,一直宛若雕塑的魏生瀾幾步躍至對面,出手制止了沈孤鸾。
家族一朝傾覆,急于審問又屢次三番被攪合,尤其現下攔住她的還是信任交托之人。
沈孤鸾氣急,往日滿目的碎光淬了黑霾,隻生硬道:“讓開。”
魏生瀾不為所動,眉眼冷得無甚表情,卻暗自将她的手腕握緊了:“你冷靜些。”
就聽锵地一聲,沈孤鸾竟反手抽出腰間佩劍。
鋒刃锃亮,翻轉間冽意駭人。寒光乍現,劍身映照四周,倒影清明可晰。
“我說,”沈孤鸾拔劍擡手,劍尖直指對面,聲音參了冰渣,“讓開。”
不料魏生瀾一把握住劍身,鋒面瞬間嵌入掌心、指節。暗紅的色澤沿下端緩緩延伸,侵染了握柄的手。
這劍從未出過鞘,一朝舔血,形容妖異詭秘。
看得沈孤鸾指尖隐隐發抖。
她強壓下幾欲抽手的沖動,以免再加重他手心的傷。
沈孤鸾擰眉,啞着嗓子怒斥:“你耳力不好使嗎!我讓你滾聽到沒!”
隻聽魏生瀾沉聲道:“你想清楚了。他們二人皆為修道者,若真要還手——”
“你沒有勝算。”
沈孤鸾眸光冰冷,毫不退縮的瞪視他。
……
江逢稍稍收緊抱着程雲回的力道,暗地裡與安宴傳聲道:“放心,無事發生。”
“你怎麼知道的?”安宴不經心生懷疑,這小子顯然不似他所說全然記不清往事。
“算出來的,”江逢神色微斂,許是想起了什麼,眼底微波跌宕,“訛獸大人閉關多年有所不知,仙神多少都會算命。”
安宴透過虛空凝視他,沉默一頃又問:“既已知曉,先前那巴掌又為何不躲?”
那可是間接打在它臉上了!
這回輪到江逢沉默了。
他略一思索,最終模棱兩可道:“是我有所虧欠,隻被扇一掌還算輕的。”
是他燒了沈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