吞咽間喉頭發脹,仿佛烈火灼燒殆盡,徒留焦黑的外殼與砂紙相磨,粗糙而嘶啞。
炎火加身,手腳卻冷意更甚。
她清醒幾分正欲後撤,卻被少年環住了腰,點了穴動彈不得。
這力道至純至淨,程雲回魔性嶄露,本能的抗拒,不料反被禁锢,眼中驚怒非常。
可惜掙紮無果,一個不慎失了力氣,滑坐在地。
江逢也跟着靠牆坐下,一腿伸直了,另一條則屈起膝蓋,将人往自己的方向抱緊些。
他擡手覆上她雙眼,掌心傳來舒适的清涼。阻隔感知的效果極好,那股撕心裂肺的痛楚刹那消磨了大半。
狂躁褪去,腦中暈眩使得程雲回逐漸消停,安靜的被攬在懷裡。
少年指節松了松,虛虛搭在她肩頸。眼下烏青隐隐,面容稍顯病态。
想着人一時半會醒不來,他幹脆合上眼小憩,默默調息修養。
……
眼前有些迷蒙。
程雲回揉了揉雙眼,神思恍惚的環顧四周。
就見自己趴在江逢身上,而他嘴角挂着血,唇色發白,滿臉困倦。
她倉皇起身,複又蹲下搖晃他:“師弟醒醒!”
喊了好幾聲,他才擡了擡頭,眼皮掀動。
江逢勉勵睜開眼:“腿麻了,煩請師姐拉我一把。”
程雲回抿着唇伸手拉他,說是借力,江逢也沒真的讓她扶自己,剛直起腰便松了力道放開她。
不等尴尬消散,程雲回率先轉身走出陰影。
江逢拍去衣擺上的灰塵,安靜的跟在後頭。
察覺他的靠近,程雲回腳步越發急促,比來時還多了幾分窘迫慌張。
分明可以施術回去,省時又省力,可她壓根想不起來自己有靈力,隻顧着驚慌失措,身形跌撞狼狽,逃似的走遠。
二人一路沉默,誰都沒提剛才的事。
等他們彎彎繞繞回到最初所在的巷子,花音已經蜷成一團,縮進牆角睡熟了。
其餘幾個流民零零散散躺了一地,仍閉着眼不作聲。
便隻好又退到巷口,省的擾人安眠。
四周悄然,鴉雀無聞。
就見程雲回木木的站着,偶爾瞥他一眼,又立馬背過去,神情萬分糾結。
江逢先開口道:“師姐打算怎麼管?”
“這……”程雲回結結巴巴,半掩着臉就不正眼看他,“我想定期來照看花音他們,順便捎些保暖果腹的衣食,盡力所能及之事。”
到底第一次出山,不曾經曆塵世煙火,想法也格外天真,這般行事頂多求一時溫飽,卻不能從根本上改變流民困苦的現狀。
然而江逢意不在此,隻是敷衍點頭帶過話題:“師姐想的周到。”
“我生于落雪城,兒時貪玩,常偷跑出家,數次途徑舊街。今日又恰好路過,便進來看看。”
聽他突然談起舊事,程雲回微微發愣。
她原以為江逢不愛說這些,怕觸及他痛處,也從不過問。
“師姐,”江逢低聲喚她,“你真的一點都……”
越往後聲音放得越輕,直到最終幾乎微不可聞。
敏銳如程雲回,依然沒能辨别他所說的字句。
雨後日出,周遭熱氣滾燙,源源不斷的水汽絲絲縷縷從地縫下鑽出,場景跟着律動拉伸,似一場荒誕的夢境。
她剛想再确認,眼前的畫面卻驟然模糊了一瞬。
泥築的斷牆,殘垣破壁,日頭當空。
這片荒地寸草不生,唯有土壤烘暖,雖不免幹裂,和着灼熱的溫度,倒令人昏昏欲睡,除卻晝夜更替,大抵分不清時辰。
頗有種醉酒後的微醺。
就像昔日故土,而今久别重逢。
心中山海翻湧,程雲回蹙着眉愣神片刻,而後強行收回了視線。
“先走吧。”她不自在的岔開話題,“沈小姐他們該等急了。”
江逢這回沒多問,笑着應了聲。
*
折天燈是門技術活。
新人自然免不了受挫。
“不就把這個紙折三折嘛,”沈孤鸾不滿極了,将手中不成型的作品揉成紙團,随意一抛丢向了堆積如山的廢料中,“完事了。”
魏生瀾不可置否,一副習以為常的樣子。
“你這頂多算個天球。”江逢煞有其事的點評一二。
聞聲望去,就見他腳邊五個天燈整整齊齊靠在一塊,紙上圖畫惟妙惟肖。
沈孤鸾拿下巴對着他:“你,過來給本小姐折。”
手頭動作微頓,江逢意外的挑眉:“我嗎?”
餘光掃過魏生瀾,他依舊沉冷,一心撲在燈骨制作上,并不理會身旁鬧劇。
“抱歉,沈小姐,”原本埋頭苦幹的程雲回忽然幾步攔在少年身前,唇線緊繃,眼神閃爍,“師弟自小拙手笨腳,不會做事,我替他來。”
當事的兩人神色皆有些怪異。
江逢不動聲色的将她往後擋了擋,頗為沉重的歎口氣:“好說,隻是我如今兩袖清風,不免庸俗些……”他有意無意瞟了眼某人腰間鼓囊的錢袋。
沈孤鸾眼尾一跳,随即闊氣揮手:“報個價便是。”
有錢能使鬼推磨,神仙亦不例外。
江逢拍手笑道:“爽快,三十文,童叟無欺。”
沈孤鸾頭也不擡扔了個物什,輕巧的畫出一道圓弧,沉甸甸砸入手心。
她哼笑道:“看不出來,你挺廉價。我隻帶了銀子。”
滿意的掂了掂,江逢回身招呼程雲回:“師姐來幫忙,我們去外面取景。”
他不知怎麼,難得興緻高漲,看上去早就把先前的事忘了個遍。
措不及防被點名,程雲回顯然局促不安,五指攥起,絞緊了衣角。
她僵立着沒動,随後直接被一把拉過,帶着往屋外走去。
深夜的雨間斷不停,不過虎頭蛇尾,現在隻是淅淅瀝瀝的下着,已過了好幾個時辰。
可天燈到底是紙糊的,沾不得水,沒了房屋遮擋根本做不成。
正元節來雨,萬念飛灰,諸事潦倒,并非吉兆。
沈孤鸾小聲念叨:“找借口都不過腦子。”
倒也不擔心人跑了。
江逢暫且不提,她相信程雲回絕非言而無信之輩。隻要她回來,另一個鐵定走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