葡萄在張望卿手裡滾了一圈。
張望卿品着葡萄的酸味:“我心當然向着你,哪裡會替他說請。就是問問你,到底怎麼個想法,是真不要他了,還是拉不下臉來,要是後者,我就給你遞個台階嘛。我瞧你自從把他撿回來,放在手裡疼地緊,還以為你真喜歡呢。”
趙令徽:“這麼多年了,你還不知道我嗎?我何時會拉不下臉……”
一言未盡,又被咽了下去。
誠然,她從前是端着,拉不下臉來。
但她從前沒考慮過這些,不管什麼時候,總有那個人跟在她後面哄着。
頓了頓,趙令徽接着道:“他左右不過是個玩意兒,談不上什麼喜歡不喜歡。旁人不知道,才在坊間亂傳,你張望卿還能不知道嗎?我不過多給了他幾分好臉色,哪裡來的疼地緊。”
張望卿在她身上看了又看,才放下心來:“你沒動真感情就好,我還以為你真喜歡他呢。我就說,你怎麼可能看上這樣的。不過……我還好奇,他做了什麼事,惹的你這樣生氣,你可不像是因為一點小事就生氣的人,更不像是願意為他們争風吃醋調解的人。”
趙令徽手輕輕托着腮,臉上閃過一絲不屑:“他拎不清自己的身份,蠢地挂像,白長了副好臉龐。”
她雖好顔色,但也不是什麼歪瓜裂棗的都往府裡帶。
相反,她挑剔地很。
瘦了不行,胖了更不行,不能矮,不能挫,不能臉上有瑕疵,不能黑,更不能胸無點墨,手不能提肩不能扛更不行。
張望卿還笑話過她,選個男寵,跟選官似的,挑挑揀揀,嚴苛地很。
因此她府裡頭也就這麼兩三個人,是她千挑萬選,長得俊俏,身形合适,能吟風誦月,也能耳鬓厮磨的。
而宋景,是裡面長得最好看的一個,蠢是蠢了點,但床上能用這點,蓋過了别的。
若非帶他回來本就是為不備之日 ,她也舍不得棄了。
實在不聽話心生妄念麼,那就打斷腿關起來好了,能用就夠了。
“說出來不怕你笑話,他拒了避子湯,點了催情香,還想跟我要名分。”趙令徽捏捏額角,“這不是妄念太過麼?”
張望卿跟着她,掰着手指一件件數着:“喲,這确實,他幹的這些事,也就仗着你縱着他。想不到堂堂廷尉大人,也被人點催情香呐,啧啧啧,真是風水輪流轉……”
趙令徽隔着案幾去打她的手指:“死妮子,又挖苦我。”
張望卿嘿嘿笑了:“不過,應當不止這些吧。如果隻有這些,按照你的脾氣,這人應當早就被灌了啞藥,打斷腿,送出長安城去了,哪裡會留到現在,還任由他在你府前跪着?這不是讓長安城看你的笑話嗎?”
“就你玲珑心思多。不過,我就是要全長安城都看見的。”趙令徽嗔她,一面拿了帕子慢條斯理地擦着手指,“——你聽過長安城的傳言嗎?”
張望卿剝葡萄的手指頓了下,掀了掀眼皮:“是那個說你對淮陰侯舊情難忘,阿景類信的傳言吧?這不是胡說八道嗎,這宋景哪裡長得跟他像了?等等,你既然知道這荒唐傳言,怎麼會任由它流傳?這不是你趙廷尉的風格啊。”
趙令徽狡黠一笑,眨眨眼:“做人麼,名聲不能太好,這不是要留點壞名聲在外頭嘛,再說,坊間茶餘飯後的閑言碎語,讓他們說去,這有什麼的,無傷大雅。”
“你那壞名聲還少啊。”張望卿吐了吐舌頭,“不說遠的,就這半年,你猜我聽到了多少?什麼趙廷尉嫉妒同僚,什麼宣陵君一日殺七人……這還不是離譜的,你知道離譜的有什麼嗎?什麼宣陵君一餐要吃兩顆人心,還得是小孩子的……”
趙令徽被她這副煞有介事的樣子逗笑了:“你别說,這坊間傳言還挺有意思的。”
張望卿恨鐵不成鋼,點着她腦袋:“你還有意思呐,你都快成了妖魔鬼怪了!”
趙令徽捂住額頭:“讓他們說去,我這不還沒成妖魔鬼怪麼?”
張望卿沒好氣地瞪她:“你還沒說那個阿景類信的傳言呢。”
“你不信,我不信,可不代表别人不信。”趙令徽擦幹淨了手,将帕子丢到一邊,眼露寒光,“有時候,傳言真不真不重要,重要的是,有人想讓它存在。”
“陛下懷疑你?”張望卿臉上沒有意外之色,眸底暗了幾分。
趙令徽不置可否,手撐着頭,悠悠歎了口氣:“和咱們一路來的,張子房,閉門不出,天天在家裡修他那勞什子仙。蕭丞相,整日裡戰戰兢兢,就差連氣怎麼喘都要思慮了。曹參,就差睡在朝堂上了。馮珥……”
死在了白登山。
趙令徽沒再說下去。
二人心裡都清楚,戰戰兢兢的,遠不止這些人。
就連趙令徽自己,看着潇灑自在,卻也是步步謹慎,步步思慮。
張望卿和趙令徽對視一眼,陛下,早就不是沛公了。
察覺到氣氛的凝重,也捕捉到了張望卿眼底的消沉,趙令徽換了個話頭:“你知道,宋景除了曾經是我的男寵,還有什麼身份嗎?”
“什麼身份?”張望卿來了興趣,湊地近了些,“不是說什麼世家公子嗎?到底是哪家的世家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