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群人所說沒錯,他就是個順手牽羊的小偷慣犯,什麼都敢上手摸一摸,一天前你還因為他偷錢包的事情和他吵架。
你正氣凜然,連雞毛蒜皮的小事也要伸手管一管,分個對錯出來,全天下正在受苦受難的人有那麼多,何故在他這不知悔改的小賊身上浪費時間,還要染上一身髒腥。
但是話又說回來。
能堂堂正正做人,誰願意幹這扒手的腌臜事,你記得雪願說過自己無父無母,自小遭受欺淩。時運不濟,盜竊也是凡人在絕境中的謀生手段。你沒被他偷過,不好站在客觀角度對他的行為進行指摘,但一般主家抓到小偷,要麼打一頓了事,要麼心狠手辣的,将小偷的手剁掉,懲罰他這輩子再也沒辦法偷偷摸摸,有多種解決的方法,唯有直接取人性命最為歹毒,不似正道所為,被你碰到了,多管閑事又未嘗不可。
你大手一揮,“是非公道不能光聽你一家之言,我覺得值就行。”
黑衣人冷笑一聲,後方幾人随即變換腳步,做出防守進攻的姿勢,“看來閣下成心想要袒護這賊人,不惜與我混元渡作對?”
聊得好好的,怎麼把後台的名字搬出來了。
你平時最看不得仗勢欺人,以樹枝代劍,淩空指過去,“抱歉,我非做不可。”
事已至此,沒什麼好聊的了。
幾位修道者列陣前後,率先向你發動攻擊。
他們配合巧妙,步伐詭谲,陣法聚炁在中,以小博大之能,你粗粗點評,這獨門秘訣還像點回事,怪不得敢對你動手。
但對于修道者而言,一個大境界猶如天塹,你和他們相隔三個大境界,就是三個天塹。
動作太慢,出手太輕,殺招猶如孩童玩笑,防守好似紙糊,等對方劍勢逼近眼前,你運轉炁源,覆蓋在劍身上,揮起一招劍蕩八方,所謂一力降十會,一劍斬破陣法,幾位黑衣人被猛然擴散的沖擊彈開,原地翻滾幾圈才倒下,各自受了不小的反噬。
一招結束。
你無殺人之心,給這些人的氣脈封上,僅讓他們暫時動彈不得。作罷,你翻轉手腕,挽了個劍花,邁步走到躺地上不知是死是活的雪願旁邊,用劍尖戳了戳他的肩膀。
“怎麼樣,還能站起來嗎?”
他生了莫名其妙的骨氣,不需要你幫忙,強忍身體上的疼痛,用手撐着地面爬起來。不知是無話可說,還是不知道該說什麼,像根沒插直的稻苗,搖搖晃晃稀稀疏疏地站着,也不擡頭看你,低垂着腦袋,一聲不吭。
第二次救卿卿性命,連句感謝的話都沒有。
你知曉這人脾氣古怪,不是很在意,見他既然無事,又有自己特殊的謀生手段,便沖他揮了揮手。
“你說你沒偷,其實我也不是非常相信,隻是覺得你罪不至死,不忍看你遭受淩虐才出手相助。你有手有腳,年輕力壯,做什麼不行,以後不要再做偷雞摸狗的事情,就此别過,有緣再見!”
你似一陣風,林葉飒飒,你從遠方來,樹靜風止,你歸遠方去。
萍水相逢,盡是過客,何以為他停留。
雪願注視着你逐漸遠去的背影,沉氣,吐氣,一切好像一場虛虛假假真真的幻夢,他還有些不可置信,又被你救了一次。
像從臭水溝裡撿起一隻溺水的癞皮狗,抓着後頸的皮把它提到路邊,不需要在意它是否需要繼續的幫助,偶然相見,舉手之勞,随後便揚長而去,如此潇灑肆意。
最開始,他其實是有些蔑視你的,覺得你窩囊,愚昧,固執己見,早晚會吃大虧。
明明擁有高深莫測的實力,卻不懂得好好利用,堅持着所謂的向善道理,把自己活在籠子中,處處受限,也不見得所有人都願意接受這份好意。
修道者就應該自持高人一等,對凡人不假辭色,動辄奴役打罵,看不慣便随手殺了了事,告誡他們仙凡有别,不要癡心妄想,膽敢起僭越之心。
這世上多的是像他這樣狼心狗肺,不懂得感激的東西,等到來日,讓他得到機會從淤泥裡掙紮出來,絕不會做什麼公正仁義的大俠,隻會更兇狠地壓榨曾經的同類者,更殘忍地将受過的丁點苦楚報複回去。
你救了他,你以後一定會後悔。
不……沒有以後了。
他睜大眼睛,視野裡像是蒙上了一層濃墨般的霧,大霧籠罩下,天地間浸入一場不見天日的黑夜,他忽然什麼都聽不清,什麼都看不見了,隻看到你的身影越來越小,從人形變成白點,再從白點變成灰點,融進背景,馬上就要消失不見。
北境地域廣袤,上下三千裡,來往者熙熙攘攘,不知你姓甚名誰,不知你所去何處,此刻或許就是永别。
道不同不相為謀,就此别過也算好事,這麼想了,腦子卻像被重錘擊打過一樣,嗡的一聲,裡面響起铮鳴的回音,除了那兩個字再也想不起别的。
是啊,永别。
……
你往前走了幾裡地,前方忽然出現岔路口,你百思不得其解,這和地圖上畫的不太一樣,你将小小一張圖翻來覆去,比對各個地表方位,看了半炷香時間,一拍腦袋,走反方向了。
這不識路的毛病真耽誤事,你歎氣,原路返回。
少年雪願氣喘籲籲,停在你回頭的中途,不知追在你身後跑了多久,此刻衣衫淩亂,大汗淋漓,本就慘淡的臉色更加慘淡,見了你還是不說話,哆嗦着嘴唇,俨然快要昏厥過去的神情。
師父說修道者緣淺,能和一個無親無故的陌生人碰面三次,就說明此人與你有緣。
确實挺有緣分的,你清了清嗓子,“你去哪兒尋親來着?讓我看看順不順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