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還真是那個和雲瀾打過架的瘸子,因為他路上遇到的麻煩就是雲瀾,雖然沒有明說,但是聽形容描述可以推斷出來。
瘸子姓陳,單名一個霧。
身骨病弱,單薄得好像風一吹就會消散,你看不出他的修為有多深,說一句話要歇兩會兒咳三聲,話說多了甚至能咳出血來,捂住嘴的帕子綻開紅,他習以為常,看也不看就疊好放回袖口。
偏偏他的話還很多,從走進舍府大門,到穿過前廊花園去往正廳,一直在絮絮叨叨地講話,談起今天夜裡很黑,他看不清地上的路,走錯了很多岔道,又談起他遇到的麻煩纏人,險些回不來。
頂着乖巧的短發,像個沒心機的傻白甜。
你對他還是有些好奇心,便裝作好人,主動幫他推輪椅,聊天對話時稍微挑撥幾句,誘他講出舍府的前世今生。
傻白甜不疑有他,問什麼回什麼。
這個舍府居然是他的家。
陳霧解釋道,母親懷他時被歹人設計種下水毒秘咒,他自生下來就帶着這份胎毒,剛開始不顯,也無人發現,随着他逐漸長大,修為不斷精進,水毒無聲無息侵進靈根經脈,被檢查出來後已經為時過晚,藥石無醫。
第一次毒發毀了他的雙腿,第二次毒發毀了他的修行根基,以他現在的身體情況,決計是撐不過第三次毒發了。
于是愛子心切的母親為他打造了一套法寶,通過瞞天過海的秘術,将他的性命與法寶相接,處在法寶範圍内就可以無期限抑制毒素蔓延,雖然治标不治本,不失為一種策略,畢竟隻要活得夠久,總會等到解決的方法。
這個法寶,就是舍府。
不同一般可以随身攜帶,小巧玲珑的法寶,舍府作用非常,挪動起來極不方便,行動時也要束手束腳,比如不能離開太遠,離開不能太久,失去了舍府的控制,水毒侵染加劇,他會死得更快。
但沒有别的辦法,想要活下去,總得付出點什麼。
他講完,将話題轉移到你的身上,“姐姐和沈兄又是如何認識的?”
好一個送命題,雲瀾這上不得台面的東西肯定不能搬出來,你避重就輕,把經曆的故事颠三倒四,杜撰出意外重傷失憶,路過修士将你救起,再遇沈蟬的故事。
“是嗎?竟是如此,還好你沒出什麼意外,幸好有沈兄這般良善的好人在。”
陳霧為你編出的故事揪心,他話說得太急太快,講一半發不出聲音,喉嚨裡像咯痰一樣咕噜噜響,然後開始咳,先前最嚴重時是嘔血,這次直接吐出一灘粘稠的黑色液體,還有幾塊白慘慘的顆粒,你沒看清,他迅速合上了帕子。
你出言關心他的身體情況,問他沒事吧。
他被你突如其來的關心打了個措手不及,耳尖和頸側泛起薄紅,話到嘴邊不會講了,一時結結巴巴道,“我這,這陳年舊疾,都習慣了……不妨事的,讓姐姐見笑了。”
那怎麼能行呢,你傷心自責,“是我的錯,不該纏着你問東問西。”
他回:“和姐姐沒關系,姐姐不問,我也想和姐姐說。”
說罷又咳。
你低頭看着他白色的肩膀,因為身體的病痛在顫抖戰栗,如此脆弱不堪,孱弱無助,好像能被你輕易拿捏蹂躏。
他咳得厲害了,整個輪椅都随着身子抖,你便停下來按住他的肩頭,小心溫柔地輕拍他的後背,幫他順氣緩解痛苦。
你不喜歡,他的身體僵硬冰冷,摸上去有種冷血動物的毛骨悚然感,像塊涼透的死物。
陳霧還想感謝,你伸手止住,雙指按在他同樣冰冷的唇上,“不管是我們誰的錯,還是先别說了,你的身體要緊,就當答應我的請求,好嗎?”
仿佛是聽進去了。
紅色從耳根燒到眼尾,再拓展到整個面頰,像醉暈了酒,一點點色彩挂在臉上,清透的精靈面容被渲染成花骨朵般的嬌嫩欲滴。
他聽你的建議不再講話,紅着臉低下頭。
你發現他安靜的過程也不是很老實,總是用少男懷春般忐忑的眼神偷瞄你,目光熾熱強烈,存在感極強。大概是年紀小不經事,又或者别有用心,他自以為做的隐蔽,實則和正大光明的看沒有區别。
你不想理會他,裝作沒發現,目視前方,繼續推輪椅。
他給你的感覺非常奇怪。
舍府是一座龐大的府邸,外形仿似常見的中式宅院,内部的構造卻與之完全不同,沒有常規的一進二進的院落,布局堪稱一句詭異,迷宮一般建着零零碎碎的數道圍牆,一條長廊曲曲折折,分開無數岔路,連接上各個房間。
從巷子裡鑽出來是廂房,再拐三處彎繞就到了花園,走過花園的小橋,又是一個廂房,鬼打牆似的,像是什麼動物的巢穴。
院内草木蔥榮,格外潮濕悶熱,你慢慢不覺得身上濕衣寒冷,再多走兩步,甚至要從額頭悶出汗水。
沈蟬點着燈在前面開路,維持安分守己的人設,一句話也不說,猜不透他實際的想法。
他的反水在意料之中,以雲瀾對待下屬的殘暴方式,能有人願意對他忠心耿耿才算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