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歲歲穿越人聲鼎沸的教學樓,到達隔着一條寂靜走廊的辦公樓,這裡的過道大而寬闊,是可以誇張到可以打羽毛球的程度。
辦公樓是今年剛建造完工完成的。為了應對青城一中的擴招,原先的辦公樓距離太遠,平常師生的交流不方便,索性在教學樓旁建了一棟新辦公樓,走廊相連,方便不少。
這沒有蜿蜒的爬山虎和茁壯生長的樹木,陽光毫無阻擋地覆蓋整棟樓,很暖很明媚。
此時是大課間,林歲歲也并不着急,走得緩慢,物理辦公室在二樓,不必爬樓梯,沒過一會兒,便到了門口。
林歲歲打了聲報告,聲音幹淨,随後進了辦公室,悄悄帶上半掩的門。
王義軍那已經有兩位學生正在排隊詢問問題,林歲歲站在末尾,安靜等待輪到她。
辦公室内沒有多少人,隻不遠處的櫃子旁有兩三個正在數試卷的學生。
沒有他的身影,林歲歲苦澀一笑,自己好像越來越貪婪。
自從上次的事過後,事情就變成這個樣子。腦子一熱,她竟成為物理的狂熱愛好者,不光是身邊人詫異,連她自己都沒有想明白自己怎麼會如此荒唐。
不過,也沒有浪費太多時間,隻是來幾趟物理辦公室,就能多見李好幾面。
每回去物理辦公室問題目,幸運的話就能看到李好過來搬作業亦或是數卷子。
林歲歲想起他蹲在地上,膝蓋微微觸地,修長的指尖劃過一張張泛着油墨味的試卷。彎曲的脊背,緊皺的眉頭,隻是單薄的一個側影,竟是那麼的動人。
她想自己一定是被人下蠱,不然怎麼會如此離譜呢。
雖然沒有看到李好,但她仍繼續排隊等待。
輪到她時,門吱呀一響。林歲歲沒敢回頭看,攤開物理習題冊,“老師,這個題,麻煩您了。”
王義軍喝了口水,沒有立刻給她講題,“歲歲,你最近對物理很上心啊,想要報理科了?”
林歲歲哽住,她可沒那麼沒有自知之明,她要是報理科,可能她爸媽都會被吓到,認為她是不是想不開。
“老師,我就是不想自己太偏科。”
“是,你和夏年不愧是同桌,一個三十九分,一個四十九分,你比她還好一點。”
林歲歲輕扯嘴角,一旁有人擦肩而過,熟悉的薄荷清香撲面而來,随即映入眼簾的便是李好那高挑的背影。
她欲哭無淚,他一定聽到了。
好想找個洞鑽進去啊。
王義軍給李好指了一下作業本的位置,他剛摸上林歲歲的習題冊,某位老師站在辦公室門口,敲了敲門,“老王,開會了,不等你了啊。”
“哎哎哎,我馬上馬上。”
李好那時站在王義軍辦公桌的另一側,背對着她翻找作業本。
林歲歲聽聞兩位的對話後,就準備離開。
已經見過他了,雖然短暫但她已經滿足,而且她這個物理隻考四十九分的人,已經無地自容了。
沒料到的是,王義軍端起茶杯,還沒忘記他的不及格學生,“李好,你記得把其他班的作業也拿回去,順便教教她這個題,我要去開會了。”
李好隻是低低的“嗯”一聲,聽不出情緒。
林歲歲心裡咯噔一下,趁着李好未回頭,緊盯着他看。
又是那種奇怪的感覺,冷冷的,看不明白。
待王義軍拿着皮質筆記本以及他從不離身的茶杯離開辦公室後,整個空間都一瞬安靜。
她慌忙看向不遠處,幸好還有幾個仍在分試卷的學生。
林歲歲下意識松了一口氣,慢條斯理地開始收拾習題冊。
她還真沒敢往那處想,想着李好肯定也沒放在心上,自己還是先走一步吧,不然她要沒法呼吸了。
李好把幾摞作業本放在一旁,把推開的椅子輕聲拉進桌子底下,漆黑的眼眸望向林歲歲,“剛剛講的哪道題?”
“啊?”
林歲歲完全沒有意識到他的意圖,略顯局促地眨眨眼,杏仁眼充滿震驚。
可她更不敢讓李好重複一遍剛才的話,連忙重新打開習題冊,“這個。”
少女粉嫩的指尖,落在某道題上。林歲歲的手指很短,小小的,指甲蓋也是小又圓,但白皙又纖細,掩蓋其他的不足。
李好接過她遞過來的筆,他的指甲剪得很整齊,幹幹淨淨的,思考之餘,手熟練地轉轉筆,像是想到了答案,微微俯身,肩胛骨微微浮現。
她看着李好垂眸畫輔助線的側顔,感到赧然,這樣簡單的題目,還要讓級部物理第一名去教。
他會不會在心裡嘲笑自己這麼簡單的題目都不會,怪不得考不及格呢。
在喜歡的人面前,總會下意識感到自卑。
不想還好,越想越覺得臉在燒。她把雙手背在身後,絞在一起,壓抑住緊張的情緒。
李好聲音低沉,開始講題,林歲歲連忙湊過去聽。
他的解答,言簡意赅,但也沒有敷衍了事,沒聽幾句她便明白解題過程。
“明白了嗎?”李好放下筆,望向她。
闖入屋内的陽光落入他的眼,明亮透徹,林歲歲一瞬間被晃了眼,下意識做了個吞咽的動作。
她點頭如搗蒜,“聽懂了,謝謝你。”
“沒事。”
李好微微點頭,抱起作業本,示意她,“那一摞是你們班的,你順便拿回去吧。”
“哦哦,好。”
林歲歲跟在他身後,離開辦公室,望着他近在咫尺的背影,無奈地歎了口氣,這條路可不可以再長一點。
可在李好那裡聽來,她可能先前被王義軍訓斥了幾句,有些失落,索性放緩腳步,待她跟上來,“林歲歲,其實,物理沒有你想象的那麼難,多做做題,練一練。”
這是他第一次叫她的名字哎。
雖然,兩人因為夏年和沉嘉遙沒少見面,但他們倆着實沒有什麼交際,這大概是說過最多話的一次,可以載入史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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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上過晚自習,林歲歲回到家中。
“爸爸媽媽,我回來了。”
林郁青坐在書房,昏黃燈光下,翻閱着書稿,“回來了啊,你媽媽給你把牛奶熱好了,在屋裡,别學太晚。”
“知道了爸爸,你寫稿也别太晚。”
其實說來,林歲歲愛看書這件事,與她的父母密切相關。林郁青是一名作家,早年寫旅行随筆,現在主要寫小說,偶爾接一接雜志社的專欄約稿,而楊夢是一名初中語文老師,說來兩人的相遇也是因為書,是在一場讀書會上,後來才走到了一起。
林歲歲打開明亮的台燈,從兜裡翻找出一把小鑰匙,将座位一旁的抽屜打開,抽屜裡隻放着一本藍色的筆記本。
是在報道的那天晚上,她從林郁青的書房看見的,據說是作家協會的禮品,她看着喜歡,索性要了一本。
林歲歲寫日記,與旁人不同,她是以學年為期限的,學期結束,不管用了多少,都會換上一本新的,開始新的學期。
沒有什麼特别的理由,可能隻是對于上學的人比較方便,可這一本,她足足寫了三年,不過這都是後話。
藍色的皮質筆記本,紋路深深淺淺,像是暗藏洶湧的深海,林歲歲說不清,隻一眼,她就覺得很像他,不露聲色的憂郁感,也可能隻是她心思細膩,能察覺到别人所看不到細節,她直覺他是個很孤獨的人,哪怕衆星捧月。
林歲從書包抽出那本物理習題冊,大口喝了幾下溫度剛好的牛奶,便拿起小刀開始工作。
她将留有李好筆記的那一道題,沿着邊緣緩緩割下,而後翻開筆記本,将那道題穩穩貼在最新一頁,寫了幾個字,而後小心翼翼撫摸了幾遍,虔誠地對待她的少女心事。
2007年9月2日
高一的第一天,我遇到了一個很奇怪的人,我喜歡看他在陽光下笑。
2007年9月15日
今天,我才知道他是入學第一名,是不是我對這種事多在意一點,就會早一點認識他。
……
2007年11月27日
這是他給我講的題,我聽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