奏折“啪”得一聲,被撂在書桌上,撞到擱置在白玉筆架上的朱筆,筆尖在打開的折子上拖出一道深淺不一的痕迹,被帶過的地方正寫着“江南水患”四字。
房門被人敲了兩聲,蕭姝和擡眼,讓人進來。
鎏金燭台爆開一朵燈花,将陳孝弓腰低頭的影子拉長,落在地面上扯了個支離破碎。
“玉瓊宮來人了,說四殿下又摔了藥碗,還砸了飯菜,什麼都不肯吃也不肯喝……”陳孝垂着頭,眼睛看着地面精美的花紋:“四殿下說,要見不到公主,就絕食。”
蕭姝和皺眉,有些不耐煩的開口:“既然他不想吃,那就餓上兩頓。”
這些時日,蕭景總是不配合太醫的治療,每每隔上一日便要求見她,見了她就開始發瘋,各種摔砸東西,吵鬧着要把蕭晟千刀萬剮。
陳孝有些遲疑,微微擡頭看了一眼蕭姝和後又迅速低下頭。
“殿下,皇後娘娘也派了蘇嬷嬷過來,說是不見到殿下過去,蘇嬷嬷便一直在外面等着。”
蕭姝和指尖撫過腰間挂着的一塊幽蘭花型的玉佩,這是她十歲那年母後送她的生辰禮。
收到時,蕭姝和開心極了,日日佩戴。
半月後的蕭景生辰,她見到母後送她的生辰禮,是一塊蟠龍紋玉佩,是母後特意去求了父皇,借由父皇的手賞賜。
兩塊玉佩,來自于同一塊石料,蕭景的取自最好的一處。
而她的玉佩,則是剩下的料子雕刻。
那從後,蕭姝和便摘了玉佩收入匣中,不再佩戴。
禦書房外,宮女給宮燈換了蠟燭,搖曳的火光穿透雕花窗棂,蕭姝和突然想起蕭景六歲那年,也是這樣傍晚,她替蕭景寫的大字得到太傅的誇獎,蕭景就是這般攥着她的袖子說“皇姐好厲害,景兒最喜歡皇姐了”。
或許記憶美化了幼時的蕭景,讓蕭姝和生出了一絲恻隐之心。
她理了理衣袖,站起身往外走:“走,去玉瓊宮。”
布攆擡着蕭姝和到了玉瓊宮門前,朱紅的宮門打開,院中烏泱泱跪滿了一院子人。沈皇後正站在門外,臉色陰沉,周圍跪着的宮女太監都低着頭,大氣不敢出,隻有扶着她的付公公還在溫聲勸着什麼。
見蕭姝和緩緩走了,不疾不徐的樣子,沈皇後冷冷地瞥了她一眼,語氣中帶着譏諷:“日理萬機的攝政大公主終于肯屈尊降貴的來了?景兒為了見你,可是連請了你三次!”
蕭姝和也不惱,微微行禮,語氣平靜:“母後,景兒情緒不穩,我先去看看他。”
沈皇後冷哼一聲,語帶怨氣:“景兒情緒不穩?還不是因為你當時不肯救他!若不是你優柔寡斷,他怎麼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蕭姝和沒有反駁,隻是淡淡地反問道:“怎麼救?打開門交出玉玺虎符放蕭晟進來?然後大家一起死嗎?”
沈皇後知道自己是在遷怒,依舊嘴硬道:“你不是派人去找了援軍?隻要先穩住那逆子……”
“母後,景兒的事我會處理,請您先回宮休息吧。”蕭姝和直接打斷沈皇後的話,沖她福了福身子,越過她去推門。
沈皇後見她如此态度,更是怒火中燒,指着她的鼻子罵道:“你處理?你除了會擺出一副高高在上事不關己的樣子,還會做什麼?景兒的腿廢了,你連一句安慰的話都沒有,現在還在這裡裝模作樣!”
蕭姝和的手搭在門上,回頭沒什麼表情的同沈皇後對視,聲音又冷又輕:“他還活着不是嗎?”
沈皇後瞳孔驟縮,像是怕被毒蛇咬到般猛地收回手,往後退了一步。
殿内突然傳來重物墜地的悶響,接着是蕭景嘶啞的聲音:“皇姐!你終于來了。”
蕭姝和收回視線,輕輕一推門就開了:“母後還是在外面稍等一會兒。”
沈皇後還想跟上去,陳孝擋在她身前兩步外,攔住了她腳步。
“皇後娘娘,還請留步。”
沈皇後當即橫眉冷豎,衣袖一甩,呵斥:“狗奴才,讓開!”
陳孝不為所動,隻是弓着腰低垂着眉眼擋在前面,沈皇後隻能眼睜睜看着蕭姝和走進去,關上門。
視線被隔絕開,沈皇後伸手指着陳孝點了點,怒意更甚:“本宮是皇後,你一個奴才也敢攔我?”
陳孝賠笑道:“娘娘嚴重了,奴才哪裡敢攔您的路,隻是殿下想與四殿下單獨說上幾句話,隻能請你稍等片刻了。”
沈皇後冷哼一聲,猛地一甩袖子,不再看他。
推開門的瞬間,濃重的藥味混着布料毛料燃燒後的味道撲面而來。房間裡有些暗,沒有開窗,尤其是靠近床邊的地方,沒有一個完整的燭台亮着。地面上是各種玉石陶瓷擺件的碎片,倒下的燭台中,燭油滴落在地毯上燒出一個個焦黑的窟窿。
地面上潑過水,燒過的地毯濕漉漉的,連帶着房間裡也多些陰冷。
蕭景坐在大床上,披頭散發,身上隻穿着白色的中衣,綁着紗布的雙腿滲出星星點點的血色。床上的紗簾、枕頭,被他扯的亂七八糟,他的手裡竟還攥着半截燭台。
“皇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