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信呆滞地“啊”了一聲。

柳江白摩挲着鞭子，眉尖一挑，“所以你說的這個‘骨青’與人心，以及被買通的塗州軍，就是最危險的東西？”

他話中隐隐有些失望的情緒，徐信不滿道：“這還不夠危險？‘骨青’無解，人心難測，塗州軍說不定已經衛嘉自己掌握訓練，衛嘉治軍嚴厲，這些年來除了平安王勝過他，他再無敗績。這些比那看得見摸得着的道士難對付多了！”

柳江白嗤笑一聲，“那些對普通人來說不好對付，但對阿盈就未必了。你既然說塗州毒物衆多，那邊的人又不肯以火燒去，想必就是怕火。還有那些鄉紳，針對的是告密者和無權無勢的外地百姓，阿盈若到了塗州，勢必不會以平頭百姓的身份探取線索。

“她有天變者之能傍身，來去自如，無人敢戰。而且，阿盈出手向來不留後患。你該擔心的是，等她拿下塗州，你怎麼在那兒拓展家業吧！”

他開口閉口滿是“阿盈”，徐信一時語塞，有心跟他拆解塗州危險，柳江白拿天變者的能力攻破，還滿不在意。

徐信慢半拍地想起件重要的事，“她和你約定了期限嗎？”

不然依柳江白滿腦子“阿盈”的狀态，絕不會這般堅持要奔向京城。

柳江白果然一點頭，“那是自然，我答應了她半個月之後安頓好京中一切，迎她過來。”

徐信微不可察地倒吸一口氣，“半個月？”

半個月裡，一個在京中擺平太子黨，另一個擺平塗州嗎？

他嘴唇翕動，一時不知哪個更難辦，好半天才說：“當年那位都沒這麼大的口氣。”

柳江白沉思片刻，“也許是那位為人謙遜呢！畢竟阿盈也很謙遜。”

不待徐信瞪圓的眼睛恢複，柳江白忽的想起什麼，沖那幾個羽林君一招手，等人一坐穩，便揚鞭駕車再度啟程。

不知怎的，那幾位羽林軍連同身後的護城衛，都明顯發覺馬車速度快了許多。

馬蹄嗒嗒交疊，載着馬車車架揚起一路細塵粉末，引得躲在道路兩側矮叢裡的動物紛紛避讓。

反應靈敏的蛇類繞道而行，卻被一隻黝黑有力的手快速捏起，蛇尾立刻蜷縮而上，緊緊攀着那條臂膀。

這人頭戴兩把彎刀狀的發簪，将長發盤攏，眉眼明亮。她捉着毒蛇的那條遒勁有力的手臂上，赫然有一條歪斜的還在結痂的長疤，其他舊傷分布四處；另一隻手握着短刀，熟練地剝開蛇腹取膽，直到視線落在樹葉上殘留的粉末，她才蹙眉聞了聞。

“又有外人來了。”

她收好東西擡眸，眼中泛着不耐，“找死的人還真是多。”

說罷，她快步折返，穿過密林小道，尋到一處不起眼的木屋，正要繼續朝屋子走去，卻見一個佝偻的漢子帶着十幾個壯漢，提着棍棒先她一步摸進木屋。

堇娘立刻躲進樹叢，她認得那帶路的漢子，是和她們一起逃出來的人！

不多時，那些人從木屋裡帶出四五個嗚咽求饒的年輕人。

她眉頭一皺，眼中死死盯着背帶出來的人群，确認裡面沒有背着藥箱的女子，又暗暗松了口氣。

正當時，耳邊傳來一聲細微的踩斷樹枝的聲響，堇娘身體本能緊繃，下意識要拔刀，手背卻忽的被溫熱的手掌摁下，同時一道女聲低低道：“是我，林觀。”

林觀的聲音隐隐有些發抖，她的發辮已亂，衣衫被什麼東西抽破，暗紅色的血迹像蛇一般，凝結在衣服上，因為用力的緣故崩出渾濁的血水，她卻顧不上這些，隻一手緊握着藥箱背帶，另一隻手收回摁住堇娘的手。

堇娘頓時松懈下來，見她氣紅了眼，又看向已經走遠的那群人，不待林觀細說詳情，便拉着林觀開始往山中茂密處走去。

密林裡毒蟲蛇蟻更多，但她們已經顧不上這些了，因為那些人，比毒蟲蛇蟻還要可怕！

找死的外人并非是真的找死，他們是為了謀生。

此刻，那些外地人被擁擠地塞進木屋裡，嗚咽求饒，換來的卻是一根木棍猛烈地敲打。

一瞬間安靜下來，裡面的人無論男女老少，都是一身的傷，如鹌鹑般戰栗。

“這些新人不太聽話，水裡的魚又吃膩了。若是下手太重沒地方埋，恐怕髒了大老爺們的眼睛。”

木屋門口一男子啐聲，有些頭疼，“都怪那女人的舌頭！要不是她在裡面亂說話，這批人早就老實了！累得我也休息不得，還被罵！”

說到此處，他眉眼閃過一絲狠厲，“給這些人喂‘骨青’，她不是要找解藥回來救人麼！我看是‘骨青’快，還是她的解藥快！”

另一人卻猶豫道：“鑰哥，可是已經沒地方埋了。”

“那就拉出去填礦洞。”紀鑰煩躁道。

昔日開采過奇石異礦的廢棄礦山，已經被屍體的味道熏得無人敢靠近。

官府下令，早已不許将廢礦場當亂葬崗用，以免引起火患。但在塗州，官府的話不及那些大老爺管用。

勸阻的那人還要說些什麼，一個小孩利落地跑來附耳幾句，緊接着，便看見十幾個壯漢帶回來了幾個年輕人。

紀鑰掃過帶回來的人群，沒看見林觀的身影，惡狠狠罵了一通，“帶他們回來有什麼用！那個遊醫呢？”

佝偻着身軀的男人顯然被吓了一跳，哆哆嗦嗦道：“我們去的時候，她已經跑了。”

紀鑰怒不可遏地賞了他一棍，“跑了就給我追回來！”

但他們已經追不上了。

堇娘帶着林觀順着密林河流而下，穿過小路，才上官道，卻冷不丁撞上了一輛奢華大氣的馬車。

對方似乎也被吓了一跳，兩匹馬兒不滿地跺了幾下腳，又被車夫安撫。

這車夫腰間挂着長劍，頭上戴着頂鬥笠，看不清臉，卻隐隐有殺氣。

車門前檐上墜了個巴掌大的鑲金牌子，因馬車陡然停下，牌子悠悠轉動，看不太清上面刻着的字。

車軸印略深，想必馬車内裝着的東西，比那塊牌子還要值錢。

馬車旁一位三十多歲的女子騎馬相護，身形健碩，打扮利索，她腰後别了兩把刀，正警惕地看着堇娘與林觀。

堇娘亦是戒備拔下頭上彎刀，下意識将林觀護在身後，緊盯着馬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