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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家走廊處,扶着腰的嬷嬷緩步走過小院,拉住幾個送茶水的丫頭交代幾句,在拐角視野被遮擋的地方微微停頓,似乎是扭傷了腰不便行走,被一個丫頭攙扶。
兩撥人的方向的确是郡主處和嬷嬷自己的住處。
隐在暗中的“飛鹞”略等了等,見那嬷嬷繼續被攙扶着往前走,沒有可疑之處,便返身回去禀報,換人繼續跟着。
走廊處緩步前行的身影不歇。察覺到有人盯着,那扶着嬷嬷的丫頭眉目一轉,将人塞回房間後,又與其他忙碌的丫頭彙合,消失不見。
徐家。
徐知文在前廳來回踱步,引得坐在一旁的徐信也跟着着急。
“你先歇會兒!”徐信頭也不擡地發話。
徐知文哪裡坐得住,登時歎了歎,走到徐信身邊道:“爹你不擔心嗎?那可是洞察一切的‘飛鹞’!她在人家眼皮底下就敢問郡主那些隐秘!”
徐信幽幽撥着茶盞,“小聲些!她又不是我們這些手笨的,一眨眼的功夫就能問出許多事來。”
他頓了頓,“她隻要不把郡主換出來問,我就謝天謝地了。”
藏一個即将被押送回京的瘋魔郡主在手裡,他徐信就是有地方藏,也沒招把郡主再換回去。
“爹果真料事如神。”
一道清冷的女聲旋即接過話頭,在徐家父子還未回神的目光下,徐盈拍了拍手上才洗去的藥粉。
她的頭發簡單側辮,顯然是怕他們擔心,一回來便急着卸下易容的面目,連侍女都沒驚動。
咣當一下,茶盞在手裡抖得亂七八糟,徐信慌忙救下還剩一半的茶水,喃喃:“我隻是一說。”
徐盈重新給他續了一杯,安撫,“已經問完了,爹别擔心。”
她這十拿九穩的模樣更讓人擔心了。
徐知文倒是坐下用茶水壓壓驚,“真沒換出來?”
“沒來得及。”她老實交代,“‘飛鹞’有點難應付,好在師兄接應及時。”
易容前将控制人心神的藥粉藏在發間,躲過搜身,再一路借視野盲區裝扮成不同身份的人,三五次下來經過花家角門順利過街,早已等候接應的柳江白則引開繼續盯着她的“飛鹞”。
柳江白輕功了得,甩開釘子又是他拿手的本事,說話間,他已經神不知鬼不覺挨着徐知文的位置滑入座椅,一臉“正是如此”的驕傲。
徐知文扭臉不吱聲,似乎還在記恨他們彼此告狀一事。
徐信和徐盈:“……”
吧嗒。
重新沏好的茶盞被侍女一一放在桌前,打破他們短暫的較勁。
偏偏柳江白撿塊糕點還要從徐知文眼前過一遍,徐知文自然不忍他挑釁,擡手要去截,反被柳江白帶了個來回,連那一整盤都險些被徐知文誤傷。
徐盈默默歎了歎,眼不見為淨般對徐信道:“霧山之變前,平安王是不是曾被調出京城,去利州親自督促新政。後來新政失敗,她被利州百姓責罵,回京途中又因王府所藏的神兵利器爆破,民怨四起,半途便被‘飛鹞’引入就近的霧山,被早已埋伏的道士全力清除。至今平安王之位仍在,卻無人再提起張淑之名,是嗎?”
話音一落,相互較勁的兩人也都收了手,徐信沉默着點頭。
傳言中的平安王便是如此消失的。
徐知文對朝野之事了解更多,補充道:“世人都說平安王離經叛道,行事大膽,恐怕早就惹人不快了。利器傷人一事,娘查過,隻是訛傳罷了。何況京中那位與宗親皆在,若真有利器傷人,那些宗親第一個要跑!”
誣陷将死之人輕而易舉,追殺之令更是不絕如縷。
徐信歎了歎,“平安王那時的新政其實已經初見成效,但是拿宗親的錢填了百姓的肚子,早就惹得宗親不滿。
“引女子為官為将,雖說斷了些行賄的苗頭,卻也斷了别人的财路。倒是我們這些個末流,得了些便宜,也不敢大肆敬告平安王的在天之靈。”
徐盈卷着衣角不語,難怪當初徐家要瞞着原主身世,甚至在她一次次試探中,也隻敢說原主父母的真相得由她去揭開。
穿越者做到平安王這個地步,李氏不僅駕馭不了,還不敢放她離開。
柳江白聞言蹙眉,“我聽掌門提起過,這新政似乎有些成效,當初在利州曆練的師叔們也不曾說這平安王行事有何差錯,誇她的人倒是挺多。”
說罷他又看了眼徐盈,聲音緩了些,“我雖然不涉朝野,也知道登高易跌重,平安王有如此神智,又有天變之能傍身,不該察覺不出李氏有意提防,想必最後,是她自己的選擇。”
徐盈有些意外地看向柳江白。
那所謂的神兵利器,徐盈在永昌郡主的夢境之中見過,是些熱武器,瞬間爆破之下,寸草不生,輕易便可奪李氏天下!
但是——
“她已經沒有回頭路了。”徐盈低聲接過話,引得三人一怔。
她繼續道:“李氏要的便是讓她讓權,宗親更盼着她跌落。除了得她相助過的人,沒人希望她活着回京。”
她進過永昌郡主的夢境,匆匆找到張淑死前與永昌郡主接觸的畫面。
她原以為,張淑被永昌郡主那一道藏有符紙的畫卸去穿越能力,無力反抗才被“飛鹞”帶進霧山,死在道士的陣法下。
原來,是所有人都希望張淑死去。
當初的“飛鹞”由張淑一手提拔,并未聽從李氏命令,甚至願意同張淑一起逃亡。
是從冀州趕來的永昌郡主出面勸說,若不束手就擒,與張淑有關的所有人都會入獄。
張淑知道自己已經身入死局,主動攜夫上了霧山赴死。
新政有望推行,女子可安身立命之地的縫隙已被撕開,但,她死在了那個即将如她期待般改變的世界。
兇手,不明。
兇器,不明。
死因,禍國被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