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星岚注意到花小烏被吓了一跳，解釋道，“此劍受天地靈氣千年蘊養，偶爾能聽得懂話，不聽從我的指令便出來。”

他的目光淡淡望向天罡劍，劍身立刻識趣地化霧隐去。

花小烏朝快消失的天罡劍笑嘻嘻地扮了個鬼臉，劍柄一晃，敢怒不敢言。

他想起陸星岚的話，倚靠在浴桶邊，沒心沒肺道，“其實，不管是誰恐吓我都沒用。我絕不會因為三言兩語改變自己的想法。”

他晃蕩腳丫，在水裡撲騰出水花，索性把心裡話和盤托出，“我隻想自己過得舒坦，過得問心無愧。今天吃飽了就很高興，明天曬到太陽就很開心，活着的每一天，我都不會做任何違背自己心意的事情。岚哥哥，你也不必為從前對我做的事情感到愧疚，現在的我能吃能睡，身體棒棒哒！你一點兒也沒傷害到我！”

屏風後，沉寂片刻，傳來一聲無奈的輕笑。

“我會盡快将傀儡術背後的人揪出來。多謝你，小烏。”

寅時，煙月坊閉門，燈籠逐一滅去，整座城鎮陷入沉寂。

花小烏四仰八叉睡得香噴噴，夢見吃了兩隻烤鴨，口渴得厲害，一急就睜開了朦胧的睡眼。他打着哈欠艱難爬起，撩開簾帳去桌邊喝水，無意間看見窗下美人榻上陸星岚閉目養神的身影。

陸星岚說自己很少能入睡，夜時一般打坐修煉。但此時他倚在榻上，長發披散，似乎是睡了。

花小烏咕咚咕咚喝了半壺水，正準備回床，聽見一聲低沉沙啞的夢呓，“……殺了我吧。”

半敞的窗角，夜空幽深，濃雲遮月，連一點星辰都不見。花小烏走近幾步，才依稀看清陸星岚沉睡的臉。俊眉緊蹙，鬓發被冷汗濡濕，他似乎陷入了痛苦的夢魇中，薄唇咬出殷紅的血迹。

“哥哥？”他輕聲呼喚，怕把人吓醒，小心靠近，“哥哥……星岚？陸星岚？！”

可榻上的人毫無反應，他隻能伸手去碰陸星岚的肩。

指尖一觸，花小烏頓覺天旋地轉，被拽倒在美人榻上。陸星岚的身體冷得像冰窖，絲絲寒氣鑽入寝衣，凍得他哆哆嗦嗦。

他想爬起去尋一條被褥過來，可腰窩上的手禁锢得很緊，他壓根動彈不得。湊近看，他才發覺陸星岚眼眶隐隐發紫，唇際傷痕累累，洇出刺眼的血迹。反正也喊不醒，花小烏随遇而安，擺爛地往陸星岚懷裡一擠，摟着這座大冰塊繼續睡覺。

陸星岚不知自己身在何處。

冷。徹骨的寒冷噬咬着五髒六腑。身邊密密麻麻圍着扭曲的鬼影，他們叫嚣着，哭嚎着。他麻木地拖着腿往前走，靴邊出現了緩緩流淌開的一灘血泊。地上躺着一個老媪，臉血肉模糊，手裡緊緊攥着一個空竹籃。擡起頭，屍海蔓延，四處哀嚎遍野。

一個個鬼影貼在他臉上，空洞的眼凝視着他，扭曲地尖叫。

“是你！災星！你還我奶奶！”

“别靠近他，會死。”

“所有人都因你而死，你憑什麼活着？”

他一愣，往後退，才發覺自己還是六七歲的模樣。鬼影烏泱泱壓來，他幾乎窒息，轉過身去，身側已經是一片結冰的寒池，皮膚青紫，渾身如同刀割般疼痛。

“岚兒，你要明白，你身上背負着陸氏滿門的血債，你爹娘死時，要比你痛千倍萬倍！”

他木然地沉在無盡痛楚中，沙啞道，“好。”心口的恨意像是附骨之疽，在他一寸寸骨裡糾纏啃噬。因而他拔起無數次劍，血濺瞳孔不曾眨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