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午時,北城門菩提珠攤邊。
花小烏席地而坐,銜着一支毛筆,正使出渾身解數,笨手笨腳地在圓滾滾的菩提果根上刻紋。
片刻,在攤主一番違心奉承下,他捧着油墨未幹的雕件,得意洋洋地結賬離開。
日光和煦,照得花小烏心情大好,忍不住提起系紅繩的菩提果雕,在陽光下輾轉看了一圈又一圈。
這是打算送給陸星岚的禮物——一隻捧着金元寶眯眼壞笑的狐狸。
對于花小烏來說,日進鬥金、财運亨通,是最好的祝福。
他美滋滋看着手裡的果雕,想象陸星岚拿到禮物的模樣,雖然戴着鬥笠看不見,但陸星岚這麼溫柔的人絕對會誇他!
身側日光一暗,左護法神不知鬼不覺閃到花小烏跟前,熟練地伸手一抓,把他夾在臂下迅速帶走。
“?!”
花小烏這回反應地很快,在空中拼命掙紮,“殇翼大人!少主有什麼事,可否耽誤片刻?未時後我自會回閣的!”
左護法停下,但并不放他下來,“香音傳訊言二長老的命蓮有萎敗之勢,需有人照拂幾日。但水漪閣近日被二長老設下結界,非閣中人不得進。”
花小烏聽到是師父的事,自知要緊,想了想道:“容我片刻,馬上就好。”
殇翼颔首。花小烏一落地,火急火燎去附近的鋪子尋紙筆墨,刷刷寫下幾行字,用麻紙将小狐狸雕件一同包起,買了幾個糖瓜,委托街坊裡踢蹴鞠的孩子幫忙送信。
“未時,那人戴着黑紗鬥笠。”花小烏能說出的訊息并不多,又不好讓孩子們在人群裡大喊陸星岚的名字,隻能祈禱不會送錯。
見殇翼看他,花小烏撓撓頭,謊話脫口而出,“嘿嘿,我認識了一個漂亮的姑娘,相約一起去城外看花。”
殇翼不語,娴熟一捉,将花小烏帶回幻月閣。
水漪閣前,閻漠與幾位魔修長老對結界一籌莫展,神色焦急。
他們進不去正門,伸手一觸,空氣中便蕩漾開一圈水波似的花瓣。
花小烏一來,便被陌生的長老們團團圍住,懷裡被塞滿了仙丹藥丸盒子。
“這個,需溫水融開,辰時、申時、子時三次,浸入花根。”
“若臉色發青,呼吸略促,必要含一枚養息丸,務必謹記。”
……
花小烏忙不疊背下來,這些長老們似乎格外牽挂二長老,憂心忡忡議論。
“唉,怎麼這個時候不肯見人耍性子呢?”
“香音此行甚遠,此時能入閣中的隻有這黃口小兒,他但凡有一點差池,我們如何與尊主交代?”
花小烏見狀,想起從前院長奶奶病榻前,自己也是如此焦慮不安的,便信誓旦旦道,“諸位長老們放心,方才的話我都記下了,一旦有變數,會立刻出來請示。”
說罷,他轉身要進結界,一直沉默在側的閻漠冷聲開口,“進去後,看見的一切,都給我吞進肚子裡,不然你就準備去閻王爺那兒報名,聽見了嗎?”
花小烏心想我不就在閻王爺跟前麼,但還是點點頭,進了結界。
流蘇花如瀑布般蜿蜒一地,花小烏小心經過,往閣樓深處走去。
穿過空蕩蕩的廳堂,繞過一排排雕花楹柱,映入眼簾是一扇占據整個牆面的潑墨睡蓮屏風,蜻蜓低飛、青葉捧露,栩栩如生。
花小烏沿着屏風走,走到邊沿,往後一看,才發覺屏風後是牆。
沒路了?他詫異地又走一遍,确認是牆後,陷入了迷茫。
正當他打算去找長老們尋求幫助時,袍袂忽然被抓住。低頭一看,幾隻蓬松的紅毛小熊貓将他團團包圍,拱着往屏風裡去,随着一聲清脆的鈴铛響,進入畫中境。
撲鼻而來是柔和的花香。花小烏睜開眼,發現自己身處一條零散着各種各樣畫冊與玩具的木廊上,四面皆是樓閣,中央清池上,青葉簇擁着一朵巨大的睡蓮花苞。花苞根部沉浸在池水深處,幽幽泛出青光。
領着花小烏進來的小熊貓們發出哨子般的叫聲,二層與三層紛紛響應,冒出一簇簇紅毛團,黑黑圓圓的眼睛好奇地看着他。
接着,毛團們從樓上爬下,跳進池水裡,爪子搭着花莖,将花苞往花小烏處傾斜。
晴藍花瓣緩緩張開,绛紅花蕊上躺着一個昏睡的人影。他身形極其瘦弱,似乎都承受不住一身的錦衣華服,長發披散,露出陰柔的側臉。
和水漪閣外那群大叔的畫風怎麼不一樣?花小烏心中驚愕。
“小烏拜見師父。雖然師父可能還不知道我,不過來日方長,小烏必會認真照顧師父,讓您早日康複!”他規規矩矩給初次見面的師父磕頭,被小熊貓們路過的小爪子踩了幾腳腦袋,短發亂蓬蓬似鳥窩。
這是幸福的負擔,花小烏不以為然,爬起上前湊近年輕的師父,聽到緊促的呼吸,又見臉頰隐隐透出青色,趕忙打開盒子喂藥。
他低着頭,餘光瞟見師父卷起的衣袖,伸手去整理,卻發現細細瘦瘦的手腕上,橫亘着一道明顯的骨節接痕。他以為自己看錯,眨了眨眼,又看到師父脖頸處的接痕。
這些接痕尤其僵硬,仿佛是個拼接的人偶娃娃一般。
花小烏渾身一凜,鼓起勇氣,指尖輕輕觸碰接痕,果不其然,是木頭般冰冷的觸感。一瞬,某些恐怖片的畫面浮現在腦海,他吓得不敢再看。
含在口中的養息丸起了作用,睡蓮上的人偶美人胸膛隐隐微弱起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