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窈本以為他會指自己身上的毒,誰知他卻說:“太子這人,其實除了好色貪歡,卻着實并無其他大毛病,哪怕貪個銀錢,都不曾動過饷糧與災銀。
“你瞧,他那般看不慣本王,也因着本王有用,而不會動本王。
“雖說天資平平,也不勤勉,但昏庸二字,目前也稱不上,若說大庸會敗在他手上,倒也有些妄自菲薄了。”
如此這般讨論太子,景窈倒是不知該怎麼接了。
太子吼,儲君吼,未來這天下的主吼,她一小小五品官員的女兒,哪裡敢一輪哦。
而且他總挑撥太子與她關系是做什麼嘛?
姬長嬴也不指望她會應,隻往她那邊看了眼,道:“這酒是麥子釀的,裡面加了特殊的藥材,喝些許也無妨。
說完這無關緊要的,他又繼續道:“他是大庸唯一的太子,皇家極盡的愛護下,養出了些荒唐但也養出了兩分仁心。
“你可認識那雪衣公子?”
景窈搖搖頭。
姬長嬴便又道:“他名喚靖西,是青州威遠将軍秦家唯一的血脈了。”
青州威遠将軍,那是當年不遜于平南侯的一員狠将。
而二十年前,威遠将軍一家,全家葬送在南越國之戰裡,靖西能活下來,僅是他年幼。
姬長嬴:“他幼年作為質子,救過一次太子,那夜雪極厚,太子招了人暗算,是靖西憑着一口氣,硬是将太子背出了山崖。
“所以他怕冷,太子也怕冷。
“後來威遠将軍家遭逢劫難,太子便把他從青州接到了上京,一直養着。”
咳咳,景窈低頭,方才她還以為那位雪衣公子與太子是那種關系……
是她龌龊了。
姬長嬴不知景窈在想什麼,他隻能見着低頭的小姑娘,頭頂上的發旋處有着一層薄薄的絨毛。
今夜明明已經求證過無數次,不同的字迹,不同的體質,眼前的小姑娘絕不可能是他眠思夢想的那個少女。
可偏偏,偏偏她們又有着一模一樣的毛茸茸的發頂。
心裡的空洞越來越大,他卻無能為力,于是隻得話鋒一轉,繼續說着正經事:“我與你說這些,是希望你這小女娃娃不要被騙。
“太子此時的這兩分良善,是因着他現在是太子,他還年輕,他還可以肆意妄為,畢竟上面還有皇帝替他兜着。
“誰叫他運氣好,朱家這一輩,幾乎就隻剩下他了。
“可福禍相依,你且想想,倒時候又會如何?”
平日裡冷厲慣了的甯王,話語裡難得多了幾分溫和的哄勸:“東宮那地方與女子而言,着實不是個好去處。”
景窈一瞬間便明白了姬長嬴的意思。
禍福相依,太子現在的優勢是朱家能繼承大統的就剩他了,可這是因為朱家本就子嗣單薄,皇帝生不出十七八個讓他折騰養蠱。
可假以時日,太子成了皇帝,他明知自己壽元不長,子嗣還未豐,你想他又會如何?
誠惶誠恐,最後就是瘋了。
現如今坐在帝位的那個,偏執,疑神疑鬼,尋仙問藥,烏煙瘴氣。
人的戾氣總得有發洩口,現如今的皇帝,當初登基是廢了些手段功夫的,所以他才這般無法容忍權力旁落。
所以……
她想起姬長嬴手指上的青色,那是皇帝控制他的證據。
因着能控制他的命,能将他的心頭血握在手中耍弄,所以才給他這般大的權力。
那倒時候太子又會如何?
她今夜已見過太子的重色貪欲,所以這般的太子,待到不能人道的時候,又會如何?
藥王谷内,她是讀過許多前朝的宮中秘辛的,其中不乏太監整人的橋段。
鞭子,燭台,甚至帶刺的樹枝。
姬長嬴見景窈神情便知她心中已有決斷,他深深看了一眼眼前少女的模樣。
你長得很像一個人,所以我并不希望你去受那些苦。
但也僅此罷了。
這話他沒說出口。
他隻站了起來,收好了酒器。
酒并未喝下多少,她不貪杯,這也在他意料之内。
她這般的姑娘,自不會貪杯。
最後他隻輕道:“去換了衣裳吧,該将你送回去了。”
…
景窈被姬長嬴放在了一條側街上。此處人少,離主街也不過幾步路,安全,且不引人注意。
安漁早就跟着一黑衣少年等在了一暗處。見着她來,雙目擔憂:“姑娘,可安好?”
一邊說,還一邊将景窈轉了一圈,一邊看,還一邊想瞪遠處的姬長嬴一眼。隻她也知道這家夥雖然對自家姑娘好,但畢竟如今還有着“邪魔”的稱呼,心下不免多少還存着些膽怯,于是便退而求其次,瞪了旁邊的黑衣少年一眼。
那黑衣少年承了這無妄之災,隻擡頭看月。
啊,今夜月亮好圓啊。
姬長嬴坐在馬車上,看着這一幕,輕笑了一聲。
很早以前他就注意到了,這喚作“安漁”的小丫鬟,就跟景窈的眼珠子似的,說是丫鬟,不如說是妹妹。她們之間那種情誼,做不得假,是真真熬過無依無靠做過對方後背而産生的情誼。
而雲苓身邊,并沒有這樣的丫鬟。
看着景窈的身影湧入了主街人群,姬長嬴這才放下車簾命人駕馬離開。誰知才不過一息功夫,馬車便停了下來。
“主上,景三姑娘被人擄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