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王爺,是想讓小女……”景窈呼了口氣,才試探着問道,“偷解藥?”
姬長嬴:???
“你還挺瞧得起你自己。”
…
景窈現在身子綿軟,她在心裡就有了些怨氣,這人着實不懂得憐香惜玉,這種時刻還隻會揶揄自己。隻又想起彼時在藥王谷,他是連針線活都會幫她做的,心底又忍不住生出一些異樣情愫。
景文遠是個京官,官職不高,那是比着上京的其他世家來的,若是放眼整個大庸,她也是擔得起一聲大家閨秀的。
因此在世俗的約束下,她一個大家閨秀自然也是要學些針線,隻是母親卻從未以此要求過她,想來也是一應都有侍女丫鬟能幫襯,繡品倒也不至于說是要做得多精細。
母親那時看見她繡的鴛鴦便忍不住摟着她笑:“我的鸢鸢,你要說這是鴨子,别人都得勉強賠笑。”
“哎哎,鴛鴦,鴛鴦啊。”
這麼一邊摟着她笑,一邊又安慰她道:“罷了罷了,不會就不會吧,倒也不是一定要會,鸢鸢自有鸢鸢擅長的。”
母親年少時是金陵頗負盛名的才女,最得曾祖父歡喜,後來别人也都說她随了母親,雖女紅不精,但小小年紀,讀書識字卻是厲害的。
她也一直頗為得意:就如同母親所說,人哪有樣樣擅長,又哪可能樣樣皆不擅長,不過這兒長這兒短罷了。
後來遇見了曾祖父,得來一句“不過爾爾”。
起先她不服氣,卻換來一詩一賦,為母親與小舅舅八歲所作。
景窈隻得感慨:神童啊,還出了倆。
再後來她去了藥王谷,照顧她的媽媽自然是能做針線的,但師父卻不允。
師父說:“多大的人了,連照顧自己都不會,着實無用。”
景窈還記得自己初聽此時心裡的委屈。
她無依無靠地來到這全然陌生的地方,來路不明,去無所去,無人依仗。
這全然的委屈化成了一汪汪的淚水,她又習慣性地找個沒有人的地方,将自己埋入膝間。
但第二日,她便能頂着紅腫的眼眶,繼續去藥堂跟着師父學習。
景窈也還記得,那時師父坐于上首,依舊是那副青面獠牙的面具,看不清神情,隻幽幽從那面具後冒出來一句,“庚金魁罡格,啧,還疊魁罡。”
起初景窈不懂,後來朦朦胧胧懂了幾分,便也如師父那樣嗤笑一聲,“啧,疊魁罡。”
便也是在那段日子裡她才隐隐約約明白,或許母親一開始便看出了她五覺與常人有所不同。
她總能看見别人很容易忽視掉的細節,她也總能在繁複味道裡抽絲剝繭找出那些本源。
母親或許很早就知道,她應善醫。
或是母親早亡引起了執念,與女紅這門技藝,到後來哪怕是一個人的日子,她也沒想過要去精進什麼,是連個針腳都縫不起。
那時藥王谷内無人幫襯,小小的她便随便拿根麻布帶子系在腰間。
好在藥王谷内人人都有自己的性子,因此她那一身仿佛套了個裹屍袋子似的穿法,除了引來師父又一聲“啧”,倒無人真在意。
小小的女孩兒就這麼胡亂穿着挨過了春夏秋冬又到春。
再後來她便撿到了小嗚。
小嗚起初也是不會針線的。但他性子好,耐得住,因着習劍,眼神好,手也穩,穿針引線倒真是說來就來。
自此以後,她的衣裳便都是他的事。
這裡在山裡刮破了一道口子,他得縫,那裡因着身量又長高了些許,也得接。
總之縫縫補補拆拆接接的,他們相互照顧了那些年。
相互照顧的。
她五覺好,自然廚藝好,她可是把小嗚從骨瘦嶙峋的少年養得矯健似林中猛虎。
林中猛虎啊……
景窈看着前方姬長嬴的腰身。
瘦。
真瘦。
啧啧,想來又是摸得一陣手疼。
起先被小姑娘盯着看,姬長嬴也就任憑着她看。
看就看吧,也不會怎麼樣。
隻後來小姑娘的眼神愈發大膽起來,從偷偷摸摸地看幾眼,到光明正大的打量。
而現下,得,他都看得出她已經在心裡開始對他評頭論足稱斤論兩了,仿佛他是這春風得意樓的小倌,而她是那個付錢的富貴娘子。
本有些氣,又偏偏想起她此時身上還帶着這春風得意樓的毒,一時又覺得自己不該氣。
人,是他帶來的,毒,是因此種下的。
若真毫無反應,巳鸠也就不用在他手下呆着了。
萬般無奈,姬長嬴隻想早點将小姑娘送出去,于是起身便往外走去,誰想快到門口了,卻沒見景窈跟上來。
心下那道餘火終于是忍不下,姬長嬴挑眉問:“怎的?還想留宿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