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窈心裡清楚,阿娘雖因柳姨娘的算計而亡,但當年的柳姨娘當年其實并未打算取人性命。柳姨娘心思多,卻并未到為了内宅争權奪利而殺人的地步。
她隻希望阿娘再不能誕下孩子,那景峥便是這宅院唯一的男孩了。
給她那方子的人,做得很隐蔽,柳姨娘私下打聽過的,方子沒問題,藥材也沒問題,但柳姨娘卻不知道,那方子偏生不能與兩種東西同用。
一是蘭花花粉,二是烏合蘇。
景文遠是俗人,與風雅二字不沾邊,但時人愛蘭,他便也跟着上官們學着,于是這景府内處處有蘭。
烏合蘇倒是極其難得,僅做香薰供與皇庭,民間是不流通的。
便也正是因着烏合蘇極其難得,才使得世間少有人知道,這三者合而為毒。
景窈心下歎氣。
隻因着這份無知,景窈對柳姨娘的恨也就僅停留在了柳姨娘身上,并未牽連上她的兒女。可若她的兒女知道自己打算對付柳姨娘,又可會因念着“殺人償命”四個字而放過自己?
擡眼,卻見着景峥眉目溫和,又一想今日元宵,他若存心刁難,也不必選擇這個時候,心裡又道了一句,果然是自己心中有事,才想多了。
于是景窈溫和笑道:“大哥哥,有事?”
見景窈這般客氣,景峥便生了感慨。
他幼時因着阿娘不在身邊,受了嫡母謝氏幾年教養,那幾年雖短暫,卻成了他這一生的立身之本。
當年嫡母過世,阿窈被送去金陵,他起初與阿窈也是時常寫信往來的,隻因惦念着嫡母的那份情。
可不知為何,從某一年開始阿窈便不怎麼回信了,就算回信也隻寥寥幾個字,他便見信知趣,阿窈不太願意與他親近。
他信得過謝家品性,所以不作謝家挑撥的猜測,後幸得妻子點撥才算是明白了一二:嫡母過世後那近兩年裡,阿窈或許是受過磋磨,後來大了,心裡品一品,自是與他生疏了。
他是個男人,心思都在讀書上,當年住的也是前院,與後院去得不多,所以這内宅的許多腌臜事他也并不知道。
但他卻不能因此心安理得,他在沒有阿娘照顧的那些年裡,受了嫡母恩惠,卻沒在嫡母過世後照顧好妹妹。
這是他的虧欠,他得認。
景峥歎氣,景府不大,人口也不多,但内宅麻煩事卻從來沒少過。
想到這裡他越發想念與妻子的那個小家了,然後他便才記起,自己喚這妹妹的緣由。
“阿窈,這話本我不應開口與你求,”景峥撓撓頭,不好意思道,“哥哥是想向你求了你從謝家帶來的崔媽媽。”
他這麼一說,景窈便懂了。
原來是因為崔媽媽啊。
于是她笑道:“你我兄妹,這有何不能開口?哥哥是擔心明溪偏遠,産婆不得利吧?”
“嗯。”雖說已與一方做了父母官,但說起内宅之事,景峥依舊有些不好意思,他點頭道,“總想着得再穩妥點,這世上女大夫本就少,擅長女科的大夫更是稀有。”
“不錯,”景窈歎氣,“這世道與女子而言還是艱難的。”
說罷她倒也不拖沓,爽利道,“嫂嫂這過的是生死關,妹妹豈有不應的道理?”
女子過生死門的大事,她一醫女,既是知道了,總不能不管的。而景峥,她希望日後東窗事發,他能念她如今的幫扶,多思一二吧。
“隻望哥哥記得這人是哥哥同妹妹借去的,”景窈又打趣道,“莫倒時候因着崔媽媽能幹,便壓下在你明溪做牛做馬才好。”
見景窈如此,景峥才大舒了一口氣,隻拱手謝道,豈敢豈敢。
後景窈将此事說與崔媽媽,崔媽媽倒也幹脆點頭。隻後面又去景峥那處細細問了明溪的情況,走官道還是走水路?
她雖被喚做一聲媽媽,年歲卻不大,也不是吃不得跋山涉水之苦的人。但既是被大爺要去做了助力,便得一一過問細緻了,不然助力沒做成,反而成了拖累,就不好了。
之後景窈便見崔媽媽忙前忙後的準備着,偶爾聽她嘀咕兩句:“景文遠這歹竹倒是出了不少好筍。”
景窈隻笑,崔媽媽是小舅舅給她找來的,不喜景文遠是應該的。
她又望了望她這院子内一院子的人。
當初她回上京,可是很讓小舅舅費了一番功夫啊。不過也幸得小舅舅如此籌謀,她在這方小院,才得了幾分自在。
隻是不知最後能帶去東宮的,又能有幾個?
…
景嵘望着前面那一堆人,父慈子孝,兄友妹恭,隻獨獨他在遠處,連人都快跟沒了,還沒誰發現,真是很不得人心啊。
不過方才他可是瞧見甯王在城樓上拆三姐姐的那艘紙船了,于是他上前與父親道了聲,想去洛河看看,見識見識官家遊船。
景嵘是個纨绔,平日最愛這些,偏偏這些卻是景文遠不喜的,他倒是真喜靜。
但景文遠又不願今夜放景嵘單獨出去。
他怕這小子惹事。
于是問道:“你們可有想去的?”
景窈想,依着她對這位四弟弟的了解,就算過會兒她想獨行,他也不得攔着,隻會給她打掩護,反正她也不會管他今夜要去做什麼。
于是便說自己也想去。
景文遠一想,這好,他家這三姑娘倒是穩重,看得住景嵘,于是欣欣然應了,隻拉着景峥離了去。
他走到現在肚子有些餓了,準備尋了一處小攤,墊墊肚子,再與這位在皇帝面前得用的長子好好說道說道,還是得留京裡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