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人如今隻記得他出手救了景婳,她卻沒有忘記他曾在金溪橋上留下了一道淺淺的手印。
他所有在外人看來反常的行為不過是因為那時看到了她這張臉。
幸好當初師父思慮周密,在她臉上動了刀子。
景窈舔了舔後槽牙的位置,那道刀口在此下方,很隐蔽,除非屍檢,不然不可能被發現。
師父說,一個人想要徹底抹掉曾經的印記是很不容易的事情,但造出一個新的身份,卻并沒那麼難。
添一點,減一點,雖然相似,但卻可以說是兩個人了。
她的容貌被師父改了些,身上原本的一些痕迹也被師父抹掉了,還有一些日常習慣,在師父的教導下也添減不少。
比如她自幼喜歡芍藥,尤以绛色為甚,但自入了上京,她就再也沒有流連過赤芍了,她的目光,隻會停留在潔白的花兒上。
繁盛的白牡丹,清雅的白玉蘭。
她原喜穿着绛色,姬長嬴頭上那根素色發帶,原本也是绛色的,隻是洗到發白見不得一點紅罷了,而她現在的衣裳卻都以靛色為主了。
靛色,雖說有些老氣,但沉,且靜,很符合她現在給别人的印象。
景窈就着院子裡引的水洗了把手,然後拿起安漁遞過來的手絹擦幹淨了水漬。
這也原本不是她的習慣,以前在山谷裡行走,帕子的用處是包裹草值的,至于手上的水漬,都是随便在衣裙上抹兩把就行了。
“姑娘現在越來越有宮内貴人的樣子了。”安漁感慨道。
景窈看向安漁,安漁的樣子也變了許多,那些年安漁替她在謝家生活,她很是感激,她起初決定回上京時,并沒準備帶着安漁的。
天遙地闊,人生最重要的便是自由,跟着她回上京,又有何自由可言呢?
奈何安漁居然一路跟到了上京,她記得她直到近了城門才停下車,走向跟在後面的安漁:
“安漁,你已經做了六年謝家景窈,應該做回你自己了。”
卻隻見小丫頭低着頭呐道:“可是姑娘,安漁自己就是姑娘的安漁啊。”
她那時看了安漁許久,最後才拍了拍她肩膀,“上車吧。”
景窈又看向站在眼前的安漁。
安漁與她而言終歸是不同的,所以她的言語對安漁從不吝啬。
景窈問道:“管教嬷嬷上次教你的,可熟了?”
安漁點頭:“該記該背的都會了。”
“不錯,”景窈輕笑着,“你本就聰慧機敏,很多事原本不需我多說,但我還是忍不住唠叨,東宮不比景府,這邊的人多少礙着謝家的原因,不敢為難我們,但東宮不一樣,不管是我還是你,都得極謹慎才行。”
“是,姑娘,”安漁應道,“安漁不會給姑娘惹麻煩的。”
“說什麼麻煩,”景窈捏了把安漁肉嘟嘟的臉,“我是怕倒時候若真有何差池,我保不住你。”
她忍不住又唠叨道:“這些日子趁着空閑還是要多讀點史書才行。”
又見安漁皺起了眉,滿臉嚴肅。
景窈在心裡歎了口氣,無奈打笑道:“總歸若真出了什麼事,大不了都毒死算了,然後咱倆就逃回藥王谷。”
“姑娘,你别說笑了,”安漁挎着張小臉,想着自家姑娘是真不急啊,“咱們還是想想怎麼先躲過甯王再說吧。”
說到甯王,主仆倆就都沉默了。
上次運氣好,姬長嬴送景婳回來時她正好被東宮的管教嬷嬷帶走了,可以說是一前一後,差不過一刻鐘。
她知道日後待她進了宮,他們總免不了要相見,但在宮内見着,總比在景府見着要好上許多。
頂着太子良娣的頭銜,姬長嬴在宮内不太可能太過近她的身,也不太可能真攔下她質問她。
既然那日姬長嬴沒有确定她就是皇甫雲苓,那日後隻要不密切接觸,她景窈的身份說不定就能坐穩。
像而已,這世間相像的人本就多,安漁現在不也與她有幾分相像麼?
快了,熬到她進宮就好了。
…
景窈沒想到的是,還未入冬,柳姨娘居然成功撺掇父親動了将景婳嫁給甯王的念頭。
她聽聞柳氏那日在院子裡不顧臉面地大聲質問父親,若是甯王真無意,他那性子怎會親自将景婳送回府上?她可聽嫣兒說了,這可是甯王自己籌劃的英雄救美!
“咱們家,除了婳兒,到底有什麼值得他籌劃如此的?”
景文遠當下被嘔出一口血,但卻沒再反駁柳氏,他隻狠狠剜了柳氏一眼,然後悶悶去了一趟母親王氏的院子。
“姬家三代各個是情種,”王氏一邊撚着佛珠一邊說道,“當年他那位叔叔就是要美人不要江山,才引得了上京那場劇變。”
說罷又問道:“那位甯王,可有虐待姬妾的傳聞啊?”
“哎,倒是沒聽說過,”景文遠歎了口氣,“他心裡挂念着他那位亡妻,這些年他府裡是沒見擡進去什麼人的。”
“既是如此,”王氏道,“他對那位出身鄉野的妻子都能如此,可想他若真對婳兒有意,便也不得真的委屈了婳兒做妾,你且去探探吧。”
“文遠啊,”王氏又道,“這兩年京中關于甯王的那個傳聞,他日後可不一定隻是個王爺啊,他若真想要婳兒,你攔不住,也攔不得。”
說罷又拉着景文遠的手拍了拍:“阿窈入了東宮,若是婳兒能坐上甯王妃的位置,日後無論他們兩邊誰得勢,咱們家,可就都能保住了。”
景文遠思忖片刻,應了聲“诶。”
景窈第二日早膳時便聽見祖母在與父親商量要給甯王下拜帖的事。她心道,拜帖,那也還好,與她并無什麼關系,畢竟要帶也應是帶景婳。
可誰知父親眉頭卻不舒展,隻喃聲道:“那位府上,可不曾聽聞有喜迎客之說。”
思來想去,竟是發現這朝中入過甯王府的,屈指可數。
“母親,兒子恐怕這冒進了。”
王氏喝完茯苓粥,擦了擦嘴,才道:“那便請甯王殿下來府上坐一坐吧。”
約的,是一旬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