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思看着榻上的少女。她青絲蓬亂,微紅的杏眼沁着水珠,越發顯得年幼無辜。
公主和宮裡來的姑姑說的倒是不大一樣。
她本是慈悲為懷的出家人,可到底還是未斬斷俗世的牽絆。為了她那紅塵孽障,如今隻能再造殺孽。
忍住心緒翻湧,她溫和地說道:“施主趁着熱,快用午膳吧。”
唐心一時間沒想到對應之策,隻能如實答道:“勞煩小師父了。隻是我身子不适,現在實在吃不下。容我緩緩吧。”
宮裡派庵裡的尼姑下手是因為不敢聲張,畢竟誰敢堂而皇之地擄走公主。
明思雖然不想拖延時間,卻也強迫不了這金枝玉葉。眼下便隻能應了,說是要在這等待拿食盒回去。
将臉貼在冰涼的竹枕上,皮膚被激起細密的疙瘩。唐心努力地思索系統給的記憶,腦海中回放着前世所有關于明思的事。
明思一生專注于佛家道義,嚴守戒律清規,尋常的利益打動不了她,也不大可能是她有把柄落于人手。
明音是靜安收養的孤兒,而明思……
她突然想起來,明思是半路出家,俗名姓傅。而在前世她最後的日子裡,秋渠跟來水月庵照顧她。向來寡淡明思好像對她的婢女有所不同。
秋渠的父親娶過兩任,陳芳心是她同父異母的妹妹。她是随了亡母姓,本名傅三娘。
她與明思是忘年交,明思大她十來歲。算算年紀,那個猜想也不是不可能。
這事情也過于巧合了。唐心雖然存了猜測,卻不敢斷定,便也沒有貿然開口。
苗人鳳就算離開了南疆,此刻也不可能趕到這附近。而他并沒有告知唐心竹哨的玄妙,因此她也錯過了這一機會。
敲鐘聲從遠外的山後傳來,透過厚厚的院牆,聽上去沉悶壓抑。
午休快要結束,留給她的時間不多了。
表面上來的隻有明思,實際上她的廂房應該已經被層層圍住。此刻呼救意義不大,反而會打草驚蛇。
她慢慢地下榻,坐下準備吃飯,仍舊是小女兒姿态,懇切地開口:“小師父,明日我的婢女剛好及笄。原本給她準備了禮物。可我這身子恐怕走不了山路,能拜托你幫幫我嗎?”
說完她從手邊的暗格裡摸出了幾粒大塊的銀子,眨巴着水潤的杏眼,無辜地望着她,“還請小師父不要嫌棄。”
明思不忍拒絕如此真誠的眼神。她盯着除了精緻了些,并無其他特别的竹哨,思索片刻後點頭答應了。
少女甜甜地笑道:“多謝小師父。”她又說了小院的地址,還說一定要親自交到秋渠手上。明思都仔細地記下來。
她便愉悅地吃起東西,才咬了幾口饅頭,便軟軟地伏倒在桌上,手裡的饅頭滾落在地。
看着昏睡過去的少女,明思平靜的眼裡洩出幾分不忍。她将桌上的碎銀又放回了暗格,将竹哨貼身藏好,從容地推開門。
而守在門口的人簡單檢查了她的全身,并未發現書信之類的東西,便揮手放她離開。
屋内不知何時出現幾個蒙着面的男子,他們靜悄悄地向唐心走去。不過幾息間,屋内便空無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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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曆的新科狀元近日有些心中郁悶。
那日他着紅袍騎馬遊街,滿城空巷。随後雪花般的拜帖便飛向他的客棧。
這段時間他參加了幾個重大的宴席,結識了許多高官和舉子。有暗地裡給他送宅子送地契的,他自然都謝絕了。
而他原本就沒什麼行禮,接了指示。幾日後便能直接搬去官舍。
他卻有些心神不甯。拔得秋闱頭籌後的殿試,對他來說有些過于順利了。
這次殿試分為策論與面試。策論的題目有關民生。聖上推行仁政,闡述儒家經典與當今政策便可。他又寫了替人抄書時所聞所見,以寒門的身份提了些有關切身利益的見解。
現在想來,其中對道與法的論述讓他覺得隐隐熟悉。想到公主與他論道時,無意談論過當朝世家之勢。他也隐晦地提了幾筆。
科舉考試中,考生的筆迹也十分重要。會試與殿試有一項專門的筆墨分。這卻是考官暗地裡達成的共識,算是不成文的規矩。
當今的名家字帖十分珍貴,連謄抄的仿品都價格高昂。平民子弟根本無緣臨摹。
沈青珂自然也是沒有習過帖的。可他的書法卻自成風骨。字迹行雲流水,十分飄逸灑脫,氣韻斐然。
往年能靠抄書維持生計,其實與他的書法實在賞心悅目有關。
不過書法家本人卻沒有意識到,一直以為是因為自己價格公道。
而除了他,榜上前十名無一出自寒門。在聞喜宴與瓊林宴上,除了有些分了派系官員對他熱情有加。世家子弟大多對他帶了幾分疏離。
朝堂風雲詭谲,他到底有些紙上談兵,稚嫩而且不知深淺了。
少年意氣的滾燙平靜了幾分。他沉靜下來,飲了一口溫茶,眉眼溫潤如古玉。開始讀一封新拆的家書。
自他被擄走後,同行的車夫是他老鄉,為人忠厚。替他将靈位送回了老家,和父親說他考完後再歸家。
母親的訃告早就發往清河。沈父震痛後還是挺住了,因為他患的是腿疾,實在行動不便。便沒有來京,隻決定再補辦一場喪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