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壓壓的蝙蝠群籠罩了大半女賓席,貴女夫人們花容失色,尖叫着四處逃竄。
唐心拂袖揮落幾隻腥臭的蝙蝠,心裡暗罵,這老道的品味有點糟糕啊。
女席上,與她同樣坐着的還有一道白色身影。
趙素素嫌棄地掩住口鼻,她雖然不知道姑母的具體計劃。總歸是讓唐心倒黴就是了。
想到這,她甚至忍不住笑出了聲,好在周遭人慌馬亂,無人注意。
唐心自然看到了趙素素的得意。明明是沈青珂此人冷血無情。這女人卻把她當死敵,還整整恨了十輩子。
女人何苦為難女人呢?
她移開目光,那怒目的道士捉着鈴铛,長袍鼓風,正疾步向她的方位走來。
因為後宮無主。趙太後照顧了年幼的唐心一年,雖然都是由宮女負責。她卻将這養育之恩記了一生。
人是有劣根性的。很諷刺,也很真實。
史載太平公主驕奢淫逸,草菅人命,無惡不作。她死時剛滿花信之年,衆人皆撫掌稱快。
在唐心瘋之前,每年都會為趙太後在佛前祈福。寺廟清苦,她做公主時未習女紅,央着會針線的尼姑教她。
從山裡的七年到趙太後逝世。這十多年間,唐心的生辰香囊從未間斷。
那些香囊不比今日趙素素送的用料講究,香料昂貴。趙太後連觸碰都不屑。
新帝性子陰鸷,對位高權重的太後逐漸猜忌不滿。皇後趙素素為了固寵和保全趙家,竟親手将毒茶喂給了趙太後。
而哪怕知道當年的“妖星”之事有蹊跷,唐心也不曾懷疑過趙太後。她認命般地虐己,去贖那些莫須有的罪孽。
是全然不知,還是自我欺騙呢?唐心已經無從知曉。
這一世的她不曾負過誰,卻落得親者亡,愛者恨,信者叛。這一切雖然怨她所愛非人,可根源是她不愛自己。
如今的她隻信奉一條準則:恩仇未泯,此身不消。
唐心又看了眼端坐着的趙素素,眸光灼灼。她倒要看看,待趙素素如親女的趙太後,這次會如何做。
她已經占盡先機,避禍保全自己足矣。可是這哪有以彼之道,還諸彼身來得痛快呢。
姚守大師肅然開口:“陛下,妖星已然找到。”
弘治帝内心升起一股古怪的感覺,他下意識地看向那道火紅身影。
女孩年歲尚小,雪膚烏發,杏眼清淩,美麗的如同初綻的蓮花。
他心中泛起柔軟,這是他和朝歡的女兒,他們的女兒多麼像她啊。
弘治帝臉色陰沉,盯着姚守說:“此事關國運,若有人借機行奸佞之事,朕定不會輕饒,誅其九族。”
他雖崇尚仁政,卻是有逆鱗的。更恨有人以各種理由挾制于他。
姚守感覺身上涼飕飕的。剛剛他念咒施法,又走動許久,已經是汗水涔涔。當下不再故弄玄虛。
他擡起手,往宴上一指,大聲道:“妖星身負血債,乃生來負罪之人。貧道方才請神問天,蒼天垂憐我大曆,已令這孽障顯形。陛下請看!”
衆人紛紛看向姚守指的方向。趙太後翹着戴着護甲的拇指,垂首掩住眼中的快意,啜了口香茶。
她身邊的申姑姑倒吸一口涼氣,臉色刷的慘白。她嗫嚅着嘴唇:“太後,您......您看......”
趙太後微微皺眉,擡頭看向唐心。紅衣的女孩擡頭看向她,眸光潋滟,給了她個燦爛的笑容。
“啊!鬼......有鬼!”一聲刺耳的尖叫傳來,趙太後的瞳孔緊縮,她不可置信地轉頭。
趙素素站起身,慌亂間掀翻了面前的杯盞,她小臉煞白,無措地揪扯着衣裙。
她身上雪白的月華緞上滲透出大片血紅色,像是從身體裡透出的鮮血,朵朵觸目驚心。
随着她的撕扯,衣上的血色越來越多,很快便染紅了全身。趙素素神色癫狂,涕淚橫流。
姚守垂眉道:“貧道演算了這位小姐的命格,她出生時便克死了母親,身負血債。再加上這異象,确是妖星無疑。”
此言一出,滿堂嘩然。方才還恭維趙家的人神色都古怪起來,開始竊竊私語。
趙夫人生下趙素素後便去了。而趙丞相重情,至今未續弦,還把趙素素當眼珠子疼。沒想到竟然是他的愛女帶來了災禍啊。
唐心冷眼瞧着延福殿上的一切。當初她被說成妖星時,同樣也是這批人,說她克死了皇後。
如今風水輪流轉。衆口铄金,殺人誅心。皇祖母,你現在可後悔了?
殿中回蕩着趙素素凄厲的哭喊聲。趙太後克制住為她求情的打算,暗裡恨得折斷了指甲。
弘治帝道:“依大師看,此事要如何解決?”
姚守謹記着太平公主派暗衛帶的話,一切按照他的原計劃進行,隻要換了妖星即可,事成後她會保自己一命。
他答道:“回禀陛下。盛世出妖星,乃是逆天的罪孽,需要焚妖星祭天,以昭誠心。”
“大膽放肆!”趙太後滿臉怒容,沒有給弘治帝開口的機會。她走下台階,路過唐心時,她眼裡的恨意幾乎藏不住。
随後她站在趙素素面前,寬大的懿服為趙素素遮擋了大半視線。
這是趙太後的表态。
唐心捏着袖口,低頭看着自己的掌心,神情莫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