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震的指節在酒樽上泛出青白,他内心糾結萬分:一邊是愛子心切,深知戍邊艱難,不忍兒子涉險;一邊又覺慕容所言在理。
李舒雲見阿爹猶豫,突然單膝跪地,将酒碗舉過頭頂:
“阿爹!我七歲就看你練劍,九歲偷穿你的甲胄,十一歲便求着阿娘帶我入軍營。我李舒雲活到現在,留下一堆糊塗混賬,唯有繼承您的衣缽,征戰沙場、保家衛國一事從未動搖。就算沒有阿娘口中哪些利害關系,我也想同您一起前往!”
李震望着少年青澀稚嫩的臉龐,和那雙如同淬了烈火,燦如星辰的眸子,心中五味雜陳。
思索良久,終于長歎一聲,緩緩舉起酒杯:“罷了,既然你心意已決,那咱父子便一同南下戍邊!”
李舒雲眼眶濕潤,揚起了一個明朗的笑容,李震舉起酒杯與他重重一碰,酒水濺出,映着晃動燭光灑落地面,父子二人仰頭一飲而盡。
慕容用袖口輕拭腮邊的濕意,欣慰又難舍,今日過後她便要與自己的至親、至愛,長久分離...
用膳後,夫妻二人商量好明日一早,李震就入宮自請戍邊,慕容則進軍營交代事務,篩選同行的可靠士兵。若萬事順利,天色未晚便可動身出發。
李舒雲知道此事辦得急切就是為了殺天曌帝措手不及,讓他沒時間去細揪李震錯處。所以心中縱使有千萬般情緒,有許多至交未能辭别,還是強行鎮定,壓抑情緒,回了房間開始整理行李。
他性子随了李震,房間内除了些兵器、兵書秘籍,并無太多收藏裝飾,吃穿用度也沒有講究。再加上慕容心細,定會替二人準備好一路上所需的細軟行李,所以李舒雲倒也沒有太多需要操心準備的。
幾番翻找,李舒雲選出幾樣趁手兵刃。正欲罷手,目光掃到櫃子底部,一抹陳舊的深紅色闖入眼簾。他蹲下,拽出個落了灰的木盒子,輕輕吹去浮塵,盒面雕花若隐若現,他不禁愣住,指尖摩挲,滿心疑惑:
平日裡都是阿娘幫他準備冬衣,他甚少去櫃中翻找。這盒子看起來放着有些年月了,他竟一點印象都沒有?
帶着好奇,李舒雲撬開銅扣,木匣子内陳年的檀香混着塵味湧出,一個褪色的黃紙折作的護身符靜靜躺在錦緞上,紅繩穿過纏繞其間,上面用朱砂寫了個“湛”字。
湛?
他何時認識過字裡帶湛的人?
指腹輕輕拭過黃符表面,一股莫名懷念的熟悉感從記憶深處湧出。
“舒雲!”脆嫩的孩童聲在腦海中一晃而過。
他愣住了,那似乎是很久遠的事情了,朦胧泛黃的畫面中,兩個孩子的身影模糊不清,是令人心安愉悅的回憶,可他一點印象都沒有了。
将糾纏成團的紅繩解開,李舒雲将黃符帶在脖子上,藏到裡衣内。
明明是“陌生”的事物,他的内心卻很笃定這其中藏着送符者的祝福和好意,隔着薄衣貼着胸口的護身符,不斷散發着暖意和莫名的心安感。
一切收拾妥當,李舒雲懷揣着護身符的暖意,吹熄燭火,和衣躺下。
護身符貼着心口微微發燙,像團不熄的暖火。窗外更漏聲聲,李舒雲在朦胧間仿佛聽見有人輕喚他的名字:
“舒雲~”
猛然睜眼!
這聲名字?像是兩個人的聲音交織在一起,是稚嫩的童聲和少年低沉的聲音,可能是幻聽?他翻身強迫自己入睡,然而身後卻似乎有誰灼熱纏綿的視線覆上來:
“是誰!”
李舒雲從床上坐起,心口跳動聲陣陣。
四周寂靜一片,唯有寒涼如水的月光從窗外輕柔地瀉入。
喉頭微動,他暗罵自己何時變得如此膽小了,不過是一個人入睡罷了,怎麼就生出被人窺視恐懼感。
夜露更深,李舒雲卻如何都睡不着了,那種被人注視着的感覺十分強烈,他像是被誰四面八方、一絲不漏地看着,雖然視線好像沒有危險之意,可有着别的粘稠濃郁、令他不适的感覺。
是護身符的原因嗎?
他攥住護身符抵在鼻尖,檀腥混着朱砂味并無異樣感,李舒雲沉思片刻,幹脆将它從脖上扯下,放回木匣中...
怪異的注視感沒有消退,不過終究沒抵住身體透盡的疲憊,李舒雲眼皮漸重,半夢半醒之間,他感覺到那視線越來越濃、直到凝作了人形,就站在床邊一動不動地看他。
那眼光像冰冷粘稠的液體,膩在他的身上,李舒雲想說些什麼做些什麼,但身子卻動彈不得,像是話本子裡鬼壓身的感受。
他極累之時并非沒有過這樣的感受,所以幹脆放棄掙紮,閉眼安慰自己快些入睡就好。
那鬼影沒有放過他,得寸進尺般地伸手撫過他臉龐,他想要再睜眼,竟被那鬼影一隻手遮住了雙眼!另一隻繼續在他身上遊走!冰冷濕滑像一條水蛇蜿蜒過他的身體。
這...太過怪異...
與先前那些夢魇不同,這鬼影似乎并沒有想害他的意思,視線動作間反而有種黏膩糾纏的不适感,李舒雲想到了自己複生前在識海中與紅霧糾纏的感受。
怪...太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