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理說,酉時乃是各部官員退朝的時辰,各大家族馬車早早在宮外曲水橋邊靜候大官們從一日唇槍舌戰帶來些了什麼消息。譬如聖上龍顔一笑賞給哪個部官員,誰又犯事貶職諸如此類,但涉及戰事大官們或長籲短歎或閉口不提。
以凡人之能,就算嘔心瀝血頭發掉光也制造不出抵禦仙門法寶的利器。滿朝的目光寄托在萬劍宗的掌門及其弟子們身上,畢竟當初聖上拉下臉面求來的就萬劍宗一個仙門願意協助戰事,其餘的都當世外高人去了。
曲水橋邊月色極佳,幽藍的水面上月滿高照,甚似金盤。
各家族牽馬的小厮無不等得心急火燎,可今日到了醜時也不見宮門大開的迹象,反而朱色銅門兩邊的守衛更換為明陽帝的禁軍。
但凡前去詢問,都被一觸見血的長戟攔下,然後被威喝一句:“聖上與諸位大臣商議國之大事,還輪不到你們這些馬夫質問。如再瞎嚷嚷,休的怪我戟下無情。”
“有大人一言,小的等着就是。老夫人擔憂宋大人連夜辛勞還未飽腹,還望大人通個情面。”
他作為牽馬的自然不敢上前詢問,不過受人之托,吃哪口飯就得辦什麼事。
禁軍冷冷嗤了一氣,反手把菜盒和一袋銀子打翻在地,“吾等奉陛下禦令嚴守宮門,不得有失。賄賂軍官,違逆聖令。來人,拖出去……”陰冷地斜過一眼,隻說一字:“殺。”
“饒命啊!大人,饒命啊!小的不敢了 ,繞小的一條小命吧……”
兩個禁軍将鐵戟插入小厮肋下,架住他拖出十丈遠,其他小厮顫然地回過頭,耳邊的求饒聲徹底消失了才敢睜大眼睛。
他們怨不了誰,要怨就怨兩個時辰前從東門禦劍飛進九龍殿的不速之客。
九龍殿明陽帝端坐龍椅,聽來者何人後手裡連把玩紫檀串珠的心思都不知所蹤。各部官員的目光不約而同地灑落在覆蓋仙姿玉骨的白色仙蓬上。
雪白鬥篷底下透露的意味晦暗莫深,那隻是一抹令百官如立刀山火海之巅的笑:“陛下,你可知萬劍宗當初為何答應援兵建周?”
明陽帝坦言道:“是還千年前元嘉公主的那場情分。”
明陽帝年過半百,歲月蹉跎使他的眉目裡風霜不息,但此時此刻他仿佛變作了坐在賢純太後身邊的稚童,賢純太後一邊搖着扇,一邊訴說着萬劍宗祖師與元嘉公主愛而不得的故事。
萬劍宗的祖師當時還稱不上鼎鼎有名的劍尊,他生來低賤,是一劍又一劍在你死我活的厮殺中拼殺出來的皇宮暗衛。一次公主遇刺,其他暗衛長刀暗箭,但他僅僅手持一把鏽迹的青銅短劍就捉到刺殺公主的刺客。
在雷雨交加的深夜,少年手提刺客的項上人頭面見開國武皇,同時驚慌稍去的元嘉公主站在殿堂的帷幕後注視那柄從小長于陰暗地牢的“青銅劍”。
那夜九龍殿外雷聲震震,門窗外是萬千淅淅瀝瀝的雨水斜垂打落的濕痕。
“青銅劍”領賞後被帷幕後人影留在原地,他親耳聽見:“你可願做我的近身侍衛?”
少年雖并非情起于一場偶得的賞識,但故事結局人盡皆知——萬劍宗劍尊愛慕武昌十五年元嘉公主。
後來公主身邊“青銅劍”成為了萬劍宗開山師祖,手裡青銅劍被送還于元嘉公主的墓碑旁。
自此,建周皇族與萬劍宗的情分深深印刻在他們與元嘉公主血脈相連的血緣裡。
明陽帝緩緩自陳舊的往事抽拔出來,鬥篷下飄蕩的話語犀利不減:“仙門本在塵俗之外,朝堂的陰謀詭計,血雨腥風是上不了九重雲外的仙山的。萬劍宗答應支援建周,減少士兵傷亡,到現在仍有堅守戰場的弟子已是仁盡義至。陛下,萬劍宗始終以守為攻,戰場的将士誰曾見過我的同袍們下過死手?”
百官默然,萬劍宗是不會因一場早可忽略不計的情分而徹底與其餘諸派割袍斷義的。
祟瓊前進一步:“陛下過後還會有新的王,建周過後還會有新的建周,建周與蒼容并無分别。若想挽大廈将傾,必先孤注己身。”
偌大金碧宮殿内回蕩建周打更的鐘響,鐘鳴似清脆的碎玉,百官莫不緘言,而亡國的預兆勝似懸劍吊在每個人的頭頂。
明陽帝抿了抿滿是滄桑的嘴唇。靈英殿的封魔箭是建周百官心裡的一根刺,何嘗又不是他的心頭刺呢?
明陽帝迫切地問:“仙長是說有破解之法?”
祟瓊冷冷笑了一聲,明陽帝感到腳底掀起一陣陰風,祟瓊道:“是,陛下。”
但沒了後話。
明陽帝看出他的顧慮,擲地有聲道:“滿朝百官任您調令,就算此役要拆朕的龍骨,朕亦心甘情願。”
一代君王帶着一群勢必撲火的飛蛾,轉頭飛向不知結局是涅火重生還是灰飛煙滅的另一重火海。
祟瓊拱手鄭重道:“請陛下賜我元嘉公主墓前的青銅劍,再在無極淵地宮下修造一處焚爐。”
“——我要開爐煉劍。”
他兩手掀下鬥篷,露出血絲滿眶的眼瞳,站在一旁兵部宋大人宋問驚恐地張大嘴巴,旁人一眼看不出地退後一寸。
明陽帝接着問:“光是如此?”
“煉劍之物已經上鈎了,三個月後需兵部大人親自着人把守,莫要走漏了風聲。”
宋問連連颔首:“臣定當盡心竭力。”
明陽帝安排工部着手劍爐之事,調禁軍前往無極淵乃至屠蘇鎮守,并以開鑿鐵礦建造兵器之由将此事隐瞞。
天剛破曉,各位忙了一宿大人們總算得空回家歇息。
宋問坐上馬車還似有餘驚,元嘉公主面對血淋淋的刺客頭顱尚面不改色,此時他一介七尺男兒變成了兩腿發抖的懦夫。
那雙快要掉出來的眼珠随馬車辘辘車輪在腦海裡晃晃蕩蕩。
馬車回程,江朝與央央護送的商隊也裝好貨物,揚鞭啟程了。
江朝與央央剛走在一起時并不熟,偶爾路上吃飯會湊成一對,避開一群瞧不起她們的男人們。
不過盡管百般避讓,耳邊總會盤旋蚊蠅般嘀咕聲。
蒼蠅甲:“ 你說她與萬劍宗是什麼關系?”
蒼蠅乙:“身無仙法的,還能什麼關系?我看她能做上化潮,要麼走後門要麼……小丫頭裙帶子落哪個管事床上還不一定呢。”
“哈哈哈哈哈哈哈!”
圍在他們身邊一群蒼蠅哄堂大笑。
咔嚓!
一把斷刃把蒼蠅甲手邊一盤花生米狠狠剁到衆人臉上,一群“蒼蠅”捂着腫起大包的臉,哎喲哎喲地苦叫。
蒼蠅甲揚手就向江朝抓去,卻被她反扣肩膀,忽然嘴皮冰涼,他的嘴唇竟被江朝當做破爛的抹布來回擦拭冰涼的鐵刃。
江朝斜睨着他,“再讓我聽見一絲半點玷污女子名節的淫話,我就撕了你們的嘴。”
“嘁!你算什麼東西,敢管老子的事。”
蒼蠅乙一面說笑,一面不知廉恥地朝她的屁股伸出手去:“那麼大反應,果真下面水漫金山了吧!”
咔嚓!又一聲刀響。
一把完好的長刀自紅綢裡抽出,而蒼蠅乙被同樣反扣于桌上和蒼蠅甲面面相觑,央央道:“你也不打聽打聽百夜川化潮第一是誰?”
話畢就切了他一根手指,客棧裡痛叫不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