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娘,我們什麼時候才可以回家?我想小裡,我不在它一定會餓肚子的。這裡好冷,我想家裡的篝火……”
小孩子瘦削着臉,肌膚深深陷入顴骨周邊的骨頭裡,蜷縮在三十來歲的女子懷裡。雜亂如雜草的頭發被布巾抱起,那條布巾點綴黑色的黴點,成小塊的斑。
她用桃色的布衫搭在孩子胸口上,她含着淚回答道:“等相思江送來天邊的銀騎白馬,北方瞭望台的硝煙停歇了,我們就和你阿爹一起回去,去烤暖洋洋的篝火。”
接着小孩子的臉瞬間如崩塌的瓦石塌陷,她眼睜睜看着一團陰氣的黑霧從七竅沖天湧出。
“啊啊啊啊啊!”
女子嗓子振動出刺耳的哀嚎,絲毫不壓于方才從自己孩子身體裡剝食飽腹的怨靈,随即胸腔猛烈地振動與起伏,扒骨的血肉在層層凹陷。
她連忙用桃色布裹住屍身,強撐最後的理智哀求道:“小娘子,莫要讓我受苦了。菩薩在世,請予我一痛快。”
江朝死死咬着牙,像暴風中将熄将滅的火苗一樣顫抖。她緊緊握着劍柄,為了舉劍的那瞬不搖不偏。血流順鋒利的劍刃滴在腳邊的雛菊花,從纖細的根系流入泥土。
然後,她惶然退步,劍刃一揮,懷抱恨意的利刃刺向天邊的怨靈,尖銳的鬼聲在耳畔潮起潮落。
她感覺腳步前所未有的沉,仿佛帶着龐大樹根狀的鐐铐奔跑。撲撒在灰色石闆的血分出一根根枝丫,像河流的分支,朝着江朝遠去的腳迹延伸,一步一随,咬合江朝的腳跟。
母子睜着黑眸,失聲望向烏濃的天,天有多高,北飛的大雁飛得有多高,褐羽載着流淌的靈,沖向燕關外的重重硝煙。
身着灰色布衫的腐螢從腰封拿出冊子與朱筆仔細記錄:“城西,死二人,女子年三十有餘,稚童年七、九。”
一層層理好他們的外衣,腳踝的鈴铛叮鈴作響,眉骨掌心拂下,合上了他們眼睛。
等相思江送來天邊的銀騎白馬,北方瞭望台的硝煙停歇,遊離他鄉的孤魂回到最初的故土。
烏雲壓境,江朝蹲在兩堵長滿雜草的土牆間,衰黃色的細草割着她的膝彎。
仰起頭,兩堵高牆将前後兩方遮攔,中間留下規規整整的天,雲朵竟湊合出一面幹枯的臉。
她吸着氣,終于抑制不下地将臉埋進臂彎。
抽泣聲擁擠在兩面牆間,接着是低啞的嗚咽,接着是敞開的恸哭。
“阿朝……”
江朝摸着淚,撐腿起身。沒想到江歲安率先跪在雜草中,手掌拍着她的後背,低聲道:“你做的很好。還記得潮的傳說嗎?”
江朝點了點頭。
“他們回家了,潮大人會帶領他們走向一個無痛無悲的桃花源。”
江歲安感到瘦小的身軀發冷似顫抖,知道她是第一次親手送别他人的生命,無能為力畢然糾纏殘螢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