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安竹往燭火一側挪了一點距離,輕輕在身旁的床榻拍兩下,叽叽喳喳的江朝立即撲騰翅膀,飛竄進師父懷裡,木質香與清甜的花果香彌漫鼻息。
江安竹喜愛輕輕地揉江朝腦袋,江朝喜歡貼着自己不放。
江安竹問:“阿朝,你想聽故事嗎?”
傳說,這裡原不叫白夜川,幾萬年前原是朱夷族的領土。朱夷族善征伐,行止之處血流成河。紅月懸天,他們的國土便建在血河之上。
朱夷善通冥之術,而他們堅信通達鬼神之路唯有殺戮與死亡。于是,族長每日都會在紅月下獻祭俘虜,以血肉供養神明。
無辜受害的俘虜越來越多,他們将死去的俘虜扔進血河之中。朱夷的血脈已赓續十代有餘,可河底的俘虜像是真的被鬼神享用了般,流水濤濤,怎麼也填不滿這吃人的血河。
代代輪回往複,積怨深重,終遭天譴屠戮。河底湧出了消退不滅的怨靈,這些被殘害的俘虜怎麼死的,朱夷族人就是什麼樣的下場。
直到浮腫的軀殼占據高牆,血河裡浮出族人死不瞑目的面孔,朱夷人才追悔莫及,哭喊聲震天撼地。他們哀于嗜血的血脈,恨不得剁下曾拿起屠刀的雙手。
萬分悲痛下,族長剖開胸膛,奉獻出心髒,自願而發的千名族人自刎于血河前,以請鬼神垂憐,饒過後代子民。
後來天降甘霖,血雨中孕育出一隻似鳥似魚的神獸,頭戴花冠,鶴喙紅鯉尾,于朱夷族覆滅前乘雲雨而來。最終,投身于血河之中,用千裡寬的羽翼拖起數萬萬河底的幽靈,在黎明到來前飛入雲端,怨靈與神獸化作了螢火,如丹紅的烈陽灼燒天際。
那一刻,河水的血流一瞬間洗淨顔色。等至朱夷族的後人重建國土後,每每血月之日個個手攜紅花,跪伏保佑兒女此生無憂。
他們将這條血河賜名為相思江,将來去于江河雲端的神獸賜名為潮。
……
“我的第一個孩子也是遭受與朱夷族人同樣的報應。”
“所以阿朝……”
江安竹半刻未等到回音,垂眸看着少女半邊臉埋在頸窩,雙眸緊閉,她不确定再喚了一聲:“阿朝?”
江歲安:“她今日恐是一波三折,太累了。”
江安竹想起了江朝年幼時稚氣未退的模樣,剛來時瘦的皮包骨,小小的,趴在她腿上入眠。
她道:“還是和小時候一樣,哄哄就睡着了。”
江安竹将她送回房裡,卻被清涼如泉的聲音叫住腳步,“阿娘,謝……霜葉……”
“你想聽我便講給你聽,不過不是現在,等我把阿朝安置好之後。”
江朝第二日醒來時太陽也照屁股了,她想起今日還有“殘螢”的拉客委托沒幹,完了完了,若是晚了半刻,又要被尖嘴猴腮的管事批得狗血淋頭。
吾日三省吾身,為何要加入殘螢?為何要加入殘螢?為何要加入殘螢?
她同師兄不屬一個部門,“腐螢”部接收各方委托,處理被怨靈侵蝕後的遺體,四海之内的“腐螢”皆受它調動,江朝正是浩浩大軍中的一員。江歲安歸屬“化潮”部,刀光劍影下,怨靈在劫難逃。
偏偏她最倒黴,活多錢少就算了,頂頭的部長還貪得無厭,克扣她月錢。
活不下去了。
江朝背起石榴布包出門,耳邊傳來刷刷刷削木頭的響聲。師父正握着刻刀,細細雕琢一把桃木劍。刷!一條褐黃色的木條利落地飛揚起來,劍刃又平又直,鋒芒畢露。
“阿朝,過來。”
嶄新的桃木劍放置于手心。
“今日,從今以後你都不必去拉客了。”
江朝愕然地瞪大眼睛,她大喊道:“不行!我馬上就發薪酬了,師父你自己懶就算了,可别斷我活路啊!”
江朝被師父用食指戳了戳眉心,悠悠向後倒了半身,站直後聽見師父點評道:“話都沒說完就咋咋呼呼的,我們家沒到吃了上頓沒下頓的地步。”
是哦。昨天的米缸莫名其妙地滿了,江朝昨日還吃上了一頓魚香肉絲泡飯。
“我的意思是你以後轉至化潮部,至于殘螢那邊我業已同你的管事通融好了。”
江朝大小就知曉她的美人師父神通廣大,昨日更是助其根深蒂固。今日,随便通融一番江朝直接越級擢升。
難不成師父竟是殘螢的幕後老大?
江朝眉毛、眼睛、鼻子、嘴巴上掠過狂熱的欣喜:“師父,你不早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