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縷陽光刺破雲層,整片濕地突然活了。
淡紫色的馬先蒿在風中搖曳,黑頸鶴掠過水面,翅尖挑起一串鑽石般的水珠。更遠處,布達拉宮的金頂在朝霞中燃燒,倒映在星羅棋布的水窪裡,像衆神随手撒下的金箔。
"我哥哥...原硯知離家前夜,"原曲突然開口,"偷了父親的懷表來我房裡,說明天日出時分,他會讓全蘇州的鐘樓一起敲響。"她摩挲着茶杯,"結果第二天他被家法打得下不了床,而我...在長秋會館彈了一整天《雨打芭蕉》。"
桑決多措的靴子踩在木棧道上,發出空空的回響。他沉默了一會兒,突然哼起《雨打芭蕉》的調子,卻故意把節奏改得歡快跳躍,像在雨裡跳舞的麻雀。
"難聽死了!"原曲笑着去捂他嘴,藏袍袖口掃過他的睫毛。
"噓——"桑決多措突然抓住她手腕,"赤麻鴨求偶現場。"
不遠處的水草叢裡,兩隻赤麻鴨正互相鞠躬,橘紅色的羽毛在陽光下像兩團小火焰。原曲看得入神,沒注意到桑決多措悄悄退後了幾步。
"咔嚓。"
快門聲驚飛了水鳥。原曲回頭,看見桑決多措舉着台老式膠片相機,鏡頭正好框住她與初升的太陽。晨光為她鍍了層金邊,克萊因藍的藏袍在風中翻飛,背後是漫天燃燒的朝霞。
"這張要叫《逃婚成功的原小姐》。"桑決多措得意地晃着相機。
原曲作勢要搶,卻被他靈巧地躲開。兩人追逐着跑過木棧道,驚起一群又一群水鳥。
陽光越來越暖,把他們的影子投在濕地中央,漸漸融成一片藍色的水暈。
"其實..."桑決多措突然在棧道盡頭停下,從懷裡掏出個東西,"這個給你。"
是台拇指大小的迷你轉經筒,筒身刻着精細的蓮花紋,輕輕一轉就發出細雨般的沙沙聲。
"我阿媽做的。"他低頭幫原曲系在腰帶上,"她說...心裡有結的時候,就轉夠一千遍。"
原曲的指尖碰了碰轉經筒,又像被燙到似的縮回。
她想起商家送來的金絲同心結,想起哥哥離家那晚斷在茶盞裡的琴弦,想起昨夜陽台上崩潰的自己。而現在,晨風正帶着水草的清香,把那些記憶一點點吹散。
"桑哥。"她突然很認真地問,"如果...我是說如果,有人被困在逃不出的循環裡..."
桑決多措正在調整相機焦距,聞言頭也不擡:"那就往太陽升起的方向跑,跑得比輪回快就行。"他指了指遠處,"比如現在——"
旭日完全躍出山脊,金光如洪水般傾瀉而下。
整片濕地瞬間沸騰,成千上萬的水鳥同時騰空,翅膀拍打的聲音像一場突如其來的暴雨。原曲仰起頭,任陽光鋪滿臉頰,忽然覺得心髒變成了一隻小小的轉經筒,正在胸腔裡輕盈地旋轉。
回程時她主動要求騎車。桑決多措坐在後座大呼小叫:"左邊刹車!左邊!要撞羊了!"
"閉嘴!"原曲笑得手抖,摩托車在公路上畫出歪歪扭扭的藍線。風把他們的笑聲送得很遠,驚得路邊吃草的牦牛都擡起頭來。
當民宿的白牆終于出現在視野裡時,原曲忽然刹住車:"桑哥,你相信時空穿梭嗎?"
後座的人沉默了幾秒。有風吹過,帶來他身上淡淡的檀香。
"我信早餐。"他最終說道,跳下車伸了個懶腰,"現在,請把摩托車完好無損地還給多吉——"
話音未落,摩托車"哐當"倒地。兩人面面相觑,同時爆發出大笑。多吉從二樓窗戶探出頭,憤怒地扔下來個糌粑團。
陽光正好,照得那台摔在地上的相機微微發亮。膠片艙彈開一角,露出半截曝光中的底片——畫面上,穿克萊因藍藏袍的姑娘回過頭,身後是萬丈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