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嬷嬷在廊下使喚丫鬟掃院子,斜着眼瞥過來。隻見蘇幼儀脊背挺直,微微颔首,白皙修長的脖頸在春日豔陽下散着瑩瑩光澤,美玉無瑕。
劉嬷嬷心中冷笑,再好的顔色又如何,真以為憑着美貌便能攀上高枝兒不成?
曬得脊背發燙,小腿也麻了一半,主屋裡終于傳來動靜。
“進來吧。”蒼老的聲音沉沉響起。
蘇幼儀仍想着與江遲安的事,上次見他還是二月中,如今都三月初了。
他一直忙于功課,會不會太勞累?
她該做些進補的藥膳送給他的。
“咳,蘇姑娘,老夫人叫您了。”劉嬷嬷适時提醒。
蘇幼儀這才回過神來,連忙跟着進了屋。
老夫人垂着唇角,一雙眼睛渾濁滲着淚光卻不掩淩厲,毫無慈悲之色。
聽聞當年江二爺戰死後,老夫人哭了整整三個月,眼睛自那時起便落下了迎風流淚的毛病。
看起來吃完飯很久了,屋裡隻散發着清幽茶香。
此時,茶香中卷入些許蘇幼儀身上帶來的花香,似芍藥,像玫瑰,又如玉蘭。
“月中便是春宴,到時候貴女們聚在一起點茶焚香,若是給郡王府丢了臉......”
一個眼神也沒遞過來,若不是屋裡隻有蘇幼儀一個人站在中央,旁人看了這一幕都摸不清老夫人是在同誰說話。
“回老夫人,這些日子幼儀潛心學習,不曾懈怠。”
老夫人這才稍微側了側頭看了一眼,屋中站着的人姿态得體,玲珑有緻的身姿再配上一身嫩白的肌膚,背後是窗戶透進來的光,映得她整個人仿若幽香水霧中娉娉袅袅鑽出來的精怪。
确實美,論相貌,完全配得上遲安。
但是......
“聽王妃說,你與遲安的婚期已經定下了?”
蘇幼儀脊背有些繃直了,心裡直打鼓。
這婚事,果然還沒得到老夫人同意。
“郡王妃說,日子定在臘月初十。”
冷笑一聲,老夫人重重放下茶杯。
“論身世,你恐怕連郡王府門前的一塊磚都夠不到。”
“王妃說你們蘇家對江家有恩,我卻不信。一個江南商賈,對江家能有什麼恩情!”
老夫人一口氣說了許多,這才把茶杯重新拿起來抿了一口,“不過...既然遲安喜歡你,那這門婚事我也不說什麼。”
蘇幼儀松了一口氣,若是老夫人執意不同意這門婚事,那麼恐怕她與遲安這麼多年的情分也不會有個好結果。
今後便要成為一家人,有遲安在中間周旋,一切都會好起來。
“隻是,要想成為江家媳婦兒,你确實不夠格。”老夫人上下打量起來。
當年還是個說兩句便紅了眼睛裝可憐的小姑娘,如今已經亭亭玉立波瀾不驚了。
“倒茶。”
劉嬷嬷得令,在一旁案幾上斟了一杯茶,再看向蘇幼儀。
蘇幼儀自然懂,她穩步走上前端起茶杯,茶倒得太滿,水有些燙,她勉強輕輕挪步,慢慢走到老夫人身邊。
茶還是撒了一些出來,燙的她指尖痛得鑽心,她仍面無波瀾,似沒有感覺一般。
“你就是這樣做江家媳婦的?!”老夫人隻看了一眼,“去院中好好練練。”
說罷,她打起哈欠,劉嬷嬷忙上前來服侍老夫人去卧房休息。
蘇幼儀深吸一口氣,端着茶杯去了院中。
八歲前她在姑蘇活得無憂無慮,不曾接觸過高門大戶的規矩。
所以,當年初來乍到寄人籬下,彷徨無措的她被呵斥着學了許久。
腦子裡思緒飛得老遠,手裡端着斟得滿滿的茶水在院子小石子路上,她在樹影下來來回回走着。
不知老夫人何時午睡醒來,也不知江遲安功課忙完了沒,她手指上的傷口沒了拘束,肆無忌憚流着血珠,她也顧不上。
“劉嬷嬷,祖母睡下了嗎?我有事相商。”冷冽的聲線透不出一絲溫度。
“世子,哎呦,您怎麼來了,沒睡沒睡,老奴這就進去禀——”劉嬷嬷綻放了今日最燦爛一個笑。
“且慢。”
“嗯?”
江遲序卻不吭聲,隻回頭看向花叢後的蘇幼儀。
蘇幼儀早早聽見了江遲序的聲音,她拼盡全力把腳步聲放得輕些,結果還是被發現了。
又被罰着練規矩,又被他發現,蘇幼儀有些懊惱,今後這位便是自己的大伯哥,她自然是希望他覺着自己好的。
她擡起頭看向那邊,隻見江遲序也在看自己,目光沉沉,周身冷冽,她連忙低下頭。
她怕那雙沒有溫度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