嫩柳抽芽,随風搖曳,郡王府上下一派春意盎然,幾個小丫鬟拎着竹籃穿梭在花叢中,嬉笑聲催着蜂蝶亂舞。
蘇幼儀垂首坐在小榻上,将丫鬟們剛送來的钗環首飾收入多寶盒中,小幾上幾株嬌豔芍藥盛放,房間内花香朦胧。
“這些丫鬟也太沒正形!送東西來也不好好擺擺,随手這麼一放就跑了!”
桃溪打起繡簾進來,又捧了一匣子珠串放在小幾上。
嗔她一眼,蘇幼儀道:“郡王妃院子裡的丫鬟也是咱們能訓斥的?快别計較,來,看看這支金簪。”
說着,她用手掌托起,隻見手掌大小的蓮花金簪花瓣層層疊疊,正中心嵌了一顆紅寶石,在陽光下通體泛光。
桃溪眼睛亮了亮,走上前細細打量,道:“小姐,郡王妃對您真好!等今後您與小少爺成了婚,看那些丫鬟嬷嬷還敢不敢眼高手低!”
這麼多年都是這麼過來的,蘇幼儀倒沒什麼波瀾,她與江遲安的婚事定在臘月初十,随着這好消息一同送來的還有眼前這些金玉钗環。
雖算不上貴重,卻也說得過去。總歸是郡王妃對她的認可,這便足夠了。
桃溪走上前敞開窗子,回頭見蘇幼儀靜坐在烏木小榻上,珠白百疊裙逶迤在一側,腰若約素。披衫廣袖,露出一截瑩白的手腕,冰肌玉骨秀靥映雪。
這樣絕世的樣貌偏被凄苦的身世磋磨。
十年前她随着父母雙亡的蘇幼儀自姑蘇投奔到京都,原以為郡王府能念着蘇父舊時恩情,對蘇幼儀多加照拂。
然而,商賈孤女實難在貴戚權門遍地的京都落足,雖有郡王妃疼愛,卻仍難抵十年來風刀霜劍,幸而蘇幼儀性子堅韌,這才忍耐至今。
如今也算苦盡甘來,若是自家小姐能嫁給青梅竹馬的小公子,今後也就不愁了。
“桃溪,将這錦盒收好。”
半晌不得回應,蘇幼儀擡起頭問:“怎麼了?”
“沒什麼,小姐,我隻是想到當年那幾十船的财産。”桃溪道,“當年老爺說都是給您傍身的嫁妝,如今您與小公子婚期已定,卻沒聽郡王妃說起嫁妝的事。”
蘇幼儀:“前一陣子郡王妃與我說過,說給我留了十幾船,等成婚後便交給我打理。”雖然數目有些出入,但是她并未計較,隻求今後能一家人安穩過日子,這些黃白之物她倒是不在乎。
“十幾船?怎麼會就這些——”
桃溪還要說些什麼,隻聽窗外一個半大點的小丫鬟跑來,“桃溪姐姐,老夫人叫蘇小姐過去一趟呢。”
隔着窗子聽得真切,雙肩一抖,蘇幼儀不留神被一支折股竹葉钗紮了手,不由痛得倒吸一口涼氣。
桃溪忙跑來看,隻見她筍尖似的指尖泛紅,一顆黃豆大小的血珠子瞬間冒了出來。
“小姐!”
還不等桃溪翻找絹布傷藥,蘇幼儀随手拿帕子擦去血迹擺擺手:“不必耽誤時間,叫老夫人等着便不好了。”
奇珍異草湧在遊廊兩側,擡眼望去偌大府邸中層樓疊榭極盡豪奢。
然而蘇幼儀隻低頭走着,種種繁盛,與她無關。
桃溪跟在後頭,慢聲勸着:“小姐,您别擔心了,說不定隻是叫您過去問問。”
這婚事是郡王妃主張,而老夫人才是府中執掌權柄之人,她是否同意還未曾知。
當年江家二爺戰死,天下大定,郡王作為江家僅剩的一個兒子回京得封。
老夫人悲痛萬分許久才緩過來,看着數不盡的榮華富貴,卻不曾再給過誰好臉色。
她對郡王這個親兒子都嗤之以鼻,更别說仗着舊恩而寄養入府的孤女蘇幼儀。
江遲安是唯一一個能在老夫人那裡讨到甜頭的人。他自小身子孱弱惹人憐愛又性子活潑有幾分像江家二爺小時候,是老夫人的心頭肉。
在老夫人心中,這婚事她自然是不配的。
無論如何,少不了一頓磋磨。
“世子。”桃溪連忙止住腳步,提醒仍悶着頭走的蘇幼儀。
忙擡頭看去,隻見不遠處水榭竹影下站着一人,身形高大,衣擺随風飄動,細密銀線織就的雲紋若隐若現,竹影散在臉上,隻看得清薄唇與高挺的鼻梁,整個人若風雪吹就。
家世顯赫,位高權重,他隻需随意站在那裡便不怒自威,叫無數人垂眸低首,不敢冒犯。
蘇幼儀連忙屏住呼吸要快步離開,然而恰好碰上他剛好過來的目光。
淡淡琥珀色雙眸,細碎日光下散着微芒,望過來時卻叫人後背發涼。
似被利刃釘住,她隻好頓住腳,快步走過去福身行禮,恭恭敬敬道:“兄長。”
嚴肅垂首靜聽,心裡忐忑,隻聞竹林沙沙作響。
比起待會要去見的老夫人,這位兄長才讓她最畏懼。
江遲序是江遲安的兄長,她便也随着江遲安喚一聲兄長。
許久,他睨來一個眼神,琥珀色的眸子毫無波瀾,他問:“婚期定下了?”
仍不敢擡頭,她道:“定了,郡王妃說在臘月初十。”
又是一陣死寂,若不是低頭看着他的袍袖,她都要以為江遲序離開了。
“去吧。”聲音低沉,幾乎與風聲融合。
如釋重負!
蘇幼儀帶着桃溪快步離開。
來到鶴鳴堂,日頭已經走到頭頂,春日裡風雖然涼,太陽卻豔。
老夫人身邊的劉嬷嬷守在主屋門口,見了蘇幼儀并不進去通報,隻矜持笑着:“蘇姑娘,老夫人用飯呢,且等等。”
“是幼儀來早了。”
蘇幼儀對這一套刁難自己的流程早已熟悉,今日晨間吃得少,此刻腹内空空,被紮破的指尖還在流血,她悄悄用手掐住了,不叫血繼續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