瑪麗太太已經進氣多出氣少了，她喘了半天才平複下來，回答:“我……我親眼看見的，就在他從屋頂上摔下來的前一天。那天，我去艾米的帽子店取我訂做好的羽毛帽子，我付過錢後，在艾米的帽子店對面借着櫥窗照鏡子。然後……然後我就看到你的丈夫，安迪，他急匆匆地跑了過來，進了帽子店。我在櫥窗倒影裡看到了他給了艾米幾個銀币，然後他進了屋子，艾米過來關上了帽子店的門……”

從屋頂摔下來的前一天。

幾個銀币。

阿瑞娅臉如同石刻，僵硬，連說話都像是石雕開口:“我不信。”

“光明神見證，吾所言句句屬實。”瑪麗太太氣若遊絲:“我向光明神起誓，我說的都是實話。那天我看到安迪進了帽子店，直到入夜了他才離開，艾米把他送出門的，身上還穿着睡衣，頭發也是淩亂的……”

“我不信。”

不管瑪麗言辭懇切，阿瑞娅一動不動，隻是重複這一句。

“你還要自欺欺人到什麼時候！”瑪麗太太用沙啞的嗓音嘶吼道:“所有人，整個城裡所有人都知道你丈夫安迪在外面和别的女人偷情，嫖 娼！”

“你以為隻有我看見了嗎？蘇菲和梅也撞見過！我把安迪和艾米的事告訴她們，蘇菲也告訴我看見安迪和鐵匠的妻子偷情，梅也看到制鞋匠的妻子從你家出來，安迪還光着上半身送她到門口……隻是她們都不說，到死也不說而已……”

“那你們為什麼不早告訴我！”阿瑞娅終于忍不住了，石雕般的面具碎裂了，她袒露最真實的自己神情扭曲:“你、蘇菲、梅都是我的好朋友，我的好姐妹，你們看見了為什麼不告訴我？為什麼瞞着我？啊？回答我！”

“你們早就知道了，但是表面裝作什麼都不知道的樣子，在心裡偷偷嘲諷我對不對？你們嫉妒我嫁給了漂亮的小裁縫，嫉妒我嫁得好，所以你們看見他和别的女人偷情，故意瞞着我，看我笑話是不是？”

阿瑞娅露出了怨毒的神情:“你們就是見不得我好！”

聽到她這麼說以後，原本情緒激動的瑪麗太太突然像皮球洩氣一樣快速平複下來:“呐，還真讓她們說中了，她們說的是對的。”

阿瑞娅皺眉:“她們是誰？”

瑪麗太太神情疲憊:“我當時很慌，找蘇菲和梅商量着想把事情告訴你，但是我們都不敢說。你知道嗎，阿瑞娅，我們雖然是你的朋友，但是我們都怕你……是恐懼你，城裡的其他婦女的饋贈你從來不答謝，像和你有過争執的莉亞，羅賓，你怎麼對待她們的，我們都看見了。還有，布林希爾德修女，她領導修女們擊退獸潮，是伊斯特芬城的英雄，但是你對騎士團的英雄們熱情相待，每次見了布林希爾德修女扔石子，吐口水，說壞話……阿瑞娅，我們都害怕你。”

别人對阿瑞娅的好，阿瑞娅從來不放在心上。

别人對阿瑞娅的壞，她一定要十倍百倍的償還回去。

就算無怨無仇，也會因為是各種原因遭到阿瑞娅的打擊辱罵，比如布林希爾德修女，不就是因為身為混血，被阿瑞娅看不慣嗎？後續過程中産生了摩擦，就會遭到阿瑞娅的瘋狂報複。

當阿瑞娅一口咬定是布林希爾德修女偷了錢的時候，她咬牙切齒，信誓旦旦，吓得明知真相的瑪麗根本不敢開口。

等到安迪從屋頂摔下來摔死了，阿瑞娅又一口咬定是布林希爾德修女害死了安迪，組織一群人打上修道院。聽說修道院有女巫，又調轉槍頭，撺掇鼓動人們把女巫燒死……

沒有人能不害怕阿瑞娅。

和她越是親近，就越是感到害怕。

蘇菲和梅死去的時候，阿瑞娅也來了，但她們到死都不敢告密。

瑪麗原本也不打算說的，隻是去教堂忏悔的時候，新來的年輕神父聽完忏悔卻對她說:“你有罪，你知道嗎？不光是因為你對朋友隐瞞了真相，還有，你目睹了真相卻保持沉默，不肯出來作證，使得她人蒙受了冤屈，還有無辜的修女因為這起冤案最後被活活燒死。你的冷眼旁觀，你的知情不報，同樣是罪。”

當有人點火燒死所謂的女巫時，點火的人有罪，難道搬柴的人無罪嗎？難道旁觀的、拍手叫好的人無罪嗎？

加百列握着項鍊吊墜，對瑪麗說:“偉大的光明神高高在上，全知全能，仁慈的，正直的他不會放過任何一個有罪之人。”

瑪麗隻覺得靈魂受到了震撼，所以願意在臨終前告知阿瑞娅真相，既是為了朋友友誼，也是為了給那些無辜的、受冤屈修女一個真相。

阿瑞娅冷冷地看了瑪麗一眼，把手抽了回來。她說:“我沒錯。”

阿瑞娅出去了，瑪麗看着她的背影，發出一聲沉重的歎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