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頓倉促但不失豐盛的早餐過後，薩琳娜三姐妹跟布林希爾德揮揮手告别，要去安西娅老師那裡勞作。昨天安東尼奧大主教訓斥了安西娅老師，斥責她學生們自由散漫。

看她們不情願離開的背影，再看向一旁笑眯眯的加百列:“你不用去嗎？”

真是奇怪，她想，加百列跟薩琳娜她們都是奧林賽來的，待遇怎麼能差這麼多。

加百列溫和道:“在教會裡身為男性總是要自由些的，安東尼奧大主教不會親自管教我們，安西娅老師不方便管教我們，所以……”

布林希爾德總覺得他的話有些怪怪的，什麼叫“在教會裡身為男性”？

“不說這個了，你要不要跟我去看一場好戲？”加百列微微睜開了眼睛，流光溢彩。布林希爾德笑了一聲，跟着加百列走了。

行走在伊斯特芬城街頭，建築是灰黑色的岩石加木頭搭建的，行走其中有一種莫名的壓抑。

加百列領着布林希爾德走到一戶人家門口，大門敞開，屋裡空空蕩蕩。屋内傳來粗重的喘息聲，伴随着濃郁的藥味和将死之人散發的氣味。

“呱呱——”一隻烏鴉振翅飛過，停留在屋頂，屋頂上已經停留了五隻烏鴉，它們在等待死亡。

布林希爾德問:“這是誰的家？”

加百列答道:“名叫‘瑪麗’的一位老婦人的家，她快要死了。前段時間我們被安排跟着克雷孟特神父學習，瑪麗太太來找我忏悔，她已經病重，在死亡降臨前通過忏悔所犯過的的罪惡，希望能得到光明神的諒解，死後被引渡到光明神的懷抱。”

布林希爾德問:“這和我有什麼關系嗎？”特意叫她來，總不可能讓她為一個素昧平生的老人收斂屍首吧。

加百列難得有些躊躇:“瑪麗太太和阿瑞娅太太是好友，一會兒阿瑞娅太太也會來。”

布林希爾德沉默，加百列帶着她進去。

走到卧室，瑪麗太太躺在床上，滿頭銀發，她快滿七十歲了，實打實的高齡。她的丈夫早在二十年前就去世了，連她的兒女也在前幾年老死了，她一個人走過了漫長的歲月。

現在，她隻能躺在被窩裡，深陷的眼窩裡一雙藍眼睛渾濁不堪，即使看見布林希爾德和加百列兩個外人進來了，也沒有任何反應，隻是發出粗重的喘息聲。

布林希爾德在一旁站着，加百列上前為瑪麗太太整理外表。布林希爾德看了一會兒，問:“你是想幫我化解恩怨，是嗎？”

加百列幫忙把瑪麗太太的銀發梳理整齊，這才回頭溫和道:“當年阿瑞娅太太家的事另有隐情，我隻是不想……不想你蒙受不必要的冤屈。”

布林希爾德還想問他什麼時候知道自己身份的，突然一陣匆忙的腳步聲傳來——

“瑪麗！”阿瑞娅老太太匆忙跑了過來，她真不像個快滿70歲的老太太。她掃視一圈，看見了布林希爾德和加百列，但分不出心神給他們，直接沖到了床前，看着床上的瑪麗太太，她膝蓋一軟，跪坐在床邊，拉着瑪麗太太的手:“瑪麗，是我，阿瑞娅……”

瑪麗太太原本放空的眼神逐漸聚焦，緩慢挪動視線最終定格在阿瑞娅身上，眼角淌出一行渾濁的眼淚:“阿瑞娅，你來了，我的朋友，我的姐妹。”

兩人十指相握，攥得緊緊的，阿瑞娅張了張嘴，話還沒出來，眼淚已經先下來了。

瑪麗太太把頭扭向阿瑞娅，簡單的動作她卻異常吃力，她氣息奄奄，費力地說:“阿瑞娅，我的……姐妹，在我生命即将走到終點，靈魂将回歸光明神膝下之際，我要向你忏悔，忏悔我作為朋友的隐瞞……你先别說話，你聽我說……”

“阿瑞娅，我應該告訴你的，我早就應該告訴你的……，在我發現這些事情的時候我就打算告訴你，但是被蘇菲，梅她們攔住了。她們告訴我，說你脾氣暴躁，性情固執，如果我告密，你會因此而怨恨上我，甚至針對我，會像針對那位混血修女一樣報複我，所以我退卻了，保守這個秘密直到現在……整整二十七年了……我愧對我們之間的友誼。”

阿瑞娅臉上的淚痕還在，淚珠挂在腮邊癢癢的，眼裡的淚光已經消失了。她原本渾濁昏暗的眼睛再一次迸發出了懾人的光芒:“你們瞞着我什麼？”

瑪麗太太被她這一眼吓得直發抖，斷斷續續地說:“就是，你的丈夫，安迪，之前一直在和開帽子店的艾米偷情……”

屋内陷入大片靜默，靜到四個人的呼吸聲清晰可聞，布林希爾德挪了挪僵硬的腳，看向加百列的神色頗感意外，加百列面無表情地望着兩位老人。

阿瑞娅老太太沉默了許久，瑪麗還以為她沒聽清，但是從緊握的手上傳來的顫抖，說明阿瑞娅聽到了。

阿瑞娅緩緩擡頭，她自從二十七年前守寡後就郁郁寡歡，不苟言笑，臉上的法令紋很深。現在，這兩道法令紋深刻且僵硬，好像有人拿刻刀在她臉上刻出來的。她渾身抖得厲害，嘴唇嗫嚅了半天，沙啞着聲音說:“我不相信。”

頓了頓，她又問:“你親眼看到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