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林希爾德沉默好一會兒,才擡起頭:“我今天在城裡走了走,遇見了城裡的小孩,對,還有阿瑞娅老奶奶。”
艾爾維拉歎了口氣:“他們又朝你扔石子了嗎?”
布林希爾德輕輕“嗯”了一聲,看着艾爾維拉,不肯錯過最細微的表情變化,艾爾維拉沉默一陣,然後說:“明天是禱告日,我會讓神父們強調這個問題的。”
布林希爾德沒吭聲,艾爾維拉也不知道她對這個處理結果是否滿意,隻是輕輕擁抱了一下布林希爾德,一觸即離,認真勸慰:“但是,布林,你要接受現實。你要理解,他們沒有惡意,隻是作為光明神的信徒,對光明的信仰讓他們無法接受你罷了。”
布林希爾德早就料到了,這番話已經不是第一次聽了,但是,心頭的煩躁并沒有消失,她隻感覺血液裡都奔湧着一股無名火,很想破壞點什麼來發洩一下。
可這是在艾爾維拉的卧室,她隻好趴在床上埋頭生悶氣。
艾爾維拉有些頭疼——這不是布林希爾德第一次遭遇伊斯特芬城居民的排擠,從她把布林希爾德帶回來撫養開始,就一直包裹着居民們異樣的目光。随着布林長大,大部分的居民都認可了布林,接受了布林,甚至布林還組織了幾次愉快的節日慶典。
可是,布林最後選擇了離開伊斯特芬城。
她放棄了伊斯特芬城居民的認可。時隔多年,現在再次回來,城中的孩子們不認識布林,布林還要重新經曆一輪曾經的排斥,但是布林還會重獲認可的,隻是需要時間。
艾爾維拉不懂,不明白布林為什麼生氣,布林取得過居民們的認可,重來一次而已,對布林來說應該很簡單才對……
更加想不明白的……
艾爾維拉看向布林,她沒有像白天一樣,孜孜不倦地惡作劇,蔫蔫地趴在床上,艾爾維拉從她的後腦勺上看出了她的失落與憤懑,但是艾爾維拉不理解。
不過不理解沒關系,過去的經驗告訴艾爾維拉,現在布林在生氣,需要她哄一下。
布林希爾德趴在床上,突然感覺頭上一重,還有窸窸窣窣的細碎聲響。她剛要伸手去摸,被艾爾維拉攔下,艾爾維拉拉着她起身:“跟我來”。
艾爾維拉随手一揮,盥洗室内豎起了一面冰鏡,光可鑒人。布林希爾德被拉着過去,對着鏡子才看到自己頭頂多了頂花環,五彩缤紛的鮮花毫無搭配的編織而成,自有一股蓬勃的、粗野的生命力。
布林希爾德眼前一亮,對着鏡子照了又照,隐約覺得這個花環有些眼熟,隻是一瞬間的念頭很快抛之腦後,越看越喜歡,臉上總算是展露笑顔。
見她笑了,艾爾維拉才松了口氣,退出盥洗室:“快點洗澡換衣服吧。”
艾爾維拉自己坐回書桌上,在象牙台燈下處理起文書,身後的壁爐裡木柴靜靜燃燒,隻是偶爾火星濺射,“滋啦”一聲。
鵝毛筆在莎草紙上寫下一行行優美的花體字母的同時,時間也在不知不覺流淌。突然,“吱呀”一聲,盥洗室的門開了,一股氤氲熱氣裹挾着少女的芬芳湧了過來,香氣萦繞鼻端,就像它的主人一樣糾纏不休,艾爾維拉到底還是吸入了一絲。
身體的反應比人要誠實,嗅到一絲熟悉的香氣,身體已經下意識放松下來,隐隐的焦慮感也随着一口濁氣被吐出體外,人的心境都平和下來了。
“啪——”
艾爾維拉的鵝毛筆懸空許久,墨汁從筆尖墜落,在莎草紙上濺開一朵墨色的花。艾爾維拉心頭一顫,仿佛那一滴墨水不是滴在紙上而是滴在她心口。
她放下筆,看見布林希爾德穿了身亞麻布的白裙子,站在壁爐前面用毛巾擦頭發。半精靈有一頭銀灰色的長發,常常被編成長辮。現在被拆開好好清洗了一番,每一根發絲都濕漉漉的,在冰雪覆蓋的城市裡的壁爐前,被烤出了蒸騰的霧氣。
艾爾維拉走了過去,布林希爾德聽到她的腳步聲,動作一頓,沉默着繼續擦頭發。艾爾維拉還以為剛剛的那頂花環将她哄好了,看來沒有,布林希爾德還是不開心。
她接過毛巾,一隻手輕柔地撥弄着半精靈濕漉漉的卷發,明顯察覺到半精靈身體一僵,但是很快放松下來,保持着彎腰的姿勢,擡頭看她。
亂糟糟的銀灰色卷發裡露出一張深膚色的臉,五官很陌生,相貌也很陌生,但是那雙紫色的眼睛比被譽為“沙漠之星”紫寶石更璀璨。
那雙紫色的眼睛比雪原的晴空更純淨,此刻望向艾爾維拉時隻有毫無雜念,純然的信賴與依戀。
艾爾維拉的手開始不由自主地顫抖,神色卻很平靜,她對布林希爾德說:“還在不開心嗎?”
布林希爾德輕輕“嗯”了一聲,然後她聽到艾爾維拉逐漸靠近的氣息,艾爾維拉的聲音在耳邊響起,那麼近,幾乎越過了耳朵在和她的大腦對話一般:“那我,哄哄你,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