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好似笑了一聲,又好似隻是她的幻聽,面上冷峻如冰,眉眼俊朗如畫,薄唇因着剛喝過茶的緣故比尋常水潤了些,若是不認識他的人定會被這英俊外貌所欺騙,以為是個好相與的翩翩公子。
誰知内裡卻是披着人皮的魔鬼。
若要江思渺來形容的話,那他便是個不折不扣的地獄閻王。
就這樣靜默了一會兒,突然聽到了一聲很輕的“出去”,輕到風一吹就消散得無影無蹤。
本就站着一動不動的秋桂,每分每秒都像是在受刑,如今反而是得到了赦令般,一刻不敢停留退了出去。
慌亂離開前還不忘将門掩攏。
今日雖是小雨,天空卻灰蒙蒙的,像被蒙了一層細紗的水墨畫,朦胧又不真切,映進屋子裡的光更是稀少,整個内室都暗暗的。
床榻邊點了燭火,被廊窗穿過的風吹得明明滅滅的。
江思渺俯下身,從口中緩緩吐出一口氣,将燈火熄滅了。
“夫人,你的身上究竟還有多少秘密?”燕寒昭就那樣站在陰面,微光影影綽綽隻照亮了他的下半張臉,另半張臉全然隐匿于灰暗中,漠然道:“還是有什麼别的布好的陷進等着别人跳?”
他的話語裡帶着幾分威脅意味,語調卻又極具蠱惑。
江思渺心裡一驚,側過頭沉默不語。
方才淩白茗和白靜蓉都在的時候,他并未有離開的想法,而是留在這裡聽得了他們所有的對話,那必然是有他的算盤,他不相信她是一方面,可或許他從一開始對她那些行為的默許就是試探呢?
所以他毫不意外淩白茗的出現,也不意外她會将白靜蓉帶回府,他們每一個人好似都隻是他的俎上魚肉,任他宰割。
是了,她的這位夫君本就是這樣的手段,翻手為雲覆手為雨。
不似那些有武力沒頭腦的莽夫,亦不似不顧一切一心隻想往上爬,從不審時度勢的僞善之人。
江思渺此刻雖内心慌張,卻也明白說話倒不如沉默以對來的有用。
言多必失的道理她熟記于心。
燕寒昭雖默于陰影中,她看不清他的神色,卻總感覺身上有股視線緊緊盯着她,若她真是原來那個膽小軟弱的江思渺,隻怕早已昏死過去。
江思渺不去看他:“我聽不懂将軍的話是什麼意思。”
年輕人倏爾笑了,腳步逼近,高大的身影将她眼前的微弱光亮擋了個完全,壓迫感十足,江思渺胸膛微微起伏,不敢有所動作。
奇怪的是,她又從他的身上聞到了一股淺香,同之前聞到的一樣,隻是味道漸濃。
“春宴落水,入主太醫院,自傷解毒,尋辨真兇,這些事情看起來毫無關系,卻并不隻是巧合,若是尋常人許被蒙蔽過去,可惜……”他拉長了尾音,似要故意挑起她的情緒捉弄她一般。
停頓了一會兒,意味深長道:“倒是我小看了夫人,原以為夫人是位嬌嬌女,如今看來傳言不盡然為真,眼見也并非為實。”
語氣中帶着幾分嘲諷,比那十二月裡的風雪還要冷上三分。
江思渺稍稍往後仰了點,與他拉開了距離。
“将軍說是那便是吧。”
輕飄飄無所謂的語氣讓燕寒昭噎了一下,他蹙了蹙眉,沒想到她會是這個出乎意料的回答。
“将軍。”門突然被叩響,傳來急切的聲音:“副将來訪,說是有急事尋您。”
“我不管你有什麼秘密,抑或是别的目的,收起你的小聰明,不要為将軍府帶來任何的禍端。”燕寒昭道:“不要自作聰明最後作繭自縛,你承擔不起後果。”
他丢下這幾句話後疾步離開,話裡充滿了警告意味。
江思渺看了一眼被她抓皺的被衾,猛地一下松開,同時也讓憋着氣的自己放松下來。
她從未想過在燕寒昭眼皮子底下瞞天過海,是以他派人跟着她她也并未抗拒,因為她知曉即便藏了瞞了也是無用,憑借燕寒昭的本事早晚都會查出來,也許哪一天她的身份也将暴露無遺。
今日燕寒昭知曉了也好,即便她未承認,在他心中總歸已是步步為營之人,來日若發現她的狠決,應當不會太過驚訝。
可她不怕,她唯一怕的是不能在一切暴露前報仇雪恨。
若是日後燕寒昭要與她為敵,擋她的路,她也絕不會心慈手軟。
不過是,水來土掩,兵來将擋。
*
下過幾日的綿綿密雨後,天氣總算放晴,氣溫回升,就連陽光都比先前暖上不少,倒叫人一時間不太能适應。
淩白茗幾乎每隔一日就會派人送來藥包,生怕她不重視,嫌味重藥苦不願喝,還特意寫了字條,告知她萬萬不可斷藥,言辭懇切,句句凝練。
“小姐,蜜餞。”秋桂今日特意跑到京中最大的一家蜜餞鋪子去買的蜜餞,杏脯、海棠脯、糖漬佛手她都買了些。
江思渺端着藥碗,心頭微微意動,心裡的苦可比這藥還要澀上百倍。
兒時她一生病,也會有一碗碗又黑又濃的藥汁等着她,母後總是笑笑溫言哄她喝下,她不肯,滿寝殿的跑,一邊跑一邊喊着“追不上我,我不要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