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洞蓦地消散，一個黑發血眸的少年突然出現在原地。精緻的面容美麗而空洞，宛若櫥窗裡毫無生氣的人偶。他面露懶散漫不經心的神情，氣質冰冷陰沉卻又高高在上，看他仿佛在看一隻路邊螞蟻。
“我還是第一次聽人将這稱為‘把戲’。”
怎麼可能？
“你！”蓋勒瞪大了眼睛，手中利刃指向面前那全身漆黑的少年：“你是誰？”那男人去哪裡了？
“我？”少年擡擡眼皮，手中把玩着一顆冰藍色小石頭，漆黑扭曲的力量彙集在他身後，像是花瓣一樣綻開，巨大的羽翼輕飄飄舒展，令人不适的黑色粘稠狀液體透着無盡惡意，浸染着周圍空氣，陰沉冰冷毒蛇一樣，一呼一吸間啃噬着全身骨頭。
“唔！”
蓋勒痛苦地悶哼一聲，身體不受控制地倒下去。他用右膝死死頂住地面，隻覺有股霸道沉重的力量自上而下，幾乎要把他壓成肉餅。
“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嗎？”少年将石子放于眼前，透過藍色透明質地，懶洋洋打量着蓋勒：“我是你們口中的惡魔，米迦勒。”
“我那沒腦子的魔女受你照顧了”少年動作一頓，語氣驟然變得冰冷：“那一刀，還真是利落。”
蓋勒心中頓時咯噔一下，口中卻仍然嗤笑：“怎麼可能。不過是變戲法的騙子……嗯！”
米迦勒手輕輕一擡，男孩隻覺身上壓力驟然加重，整個人瞬間被壓趴在地上，掙紮間竟然連根手指都無法動彈。
“我還真是被小看了，人類。”黑發血眸的惡魔起身，緩緩走到蓋勒面前，居高臨下地垂眸打量對方不甘神情：“竟然有膽子把主意打到我的魔女身上。”
“太久沒有出去了，現代的人類竟然都已經失去了對惡魔的畏懼。”少年伸出手一臉厭煩地揪住蓋勒下巴，左右打量着：“小鬼，你知道什麼是惡魔？”
“呸！”
盡管全身仿佛被千斤重的巨石重重壓制，喉嚨裡血腥翻湧，蓋勒忍耐着五髒六腑都要被擠壓變形的痛苦，對那張美麗的面容狠狠啐了口：“是個騙子！”
“哈！哈哈哈。”
霎那間，禁锢全身的力道突然一松，少年發出尖利刺耳的冷笑，仿佛回蕩在空蕩蕩的牢籠，四面八方都是回聲。
“真是有趣，好久沒看見這麼愚蠢的人類。不知死活，不知自己幾斤幾兩。”
那聲音仿佛從自己腦殼裡傳來，忽遠忽近，令人頭暈目眩。
“當成個玩具玩會也不錯。”
“隻要不弄死，那家夥就不會抱怨。”
“住口！滾出來！”
腦子裡的聲音吵得蓋勒腦仁兒生疼，他攥緊拳頭，猛地錘向自己太陽穴：“滾出來！你這混蛋，嗯！”
“蓋勒？蓋勒！你在做什麼？”
伸出的拳頭似乎被人一把拉住，一個熟悉而威嚴的聲音十分突兀出現在耳邊。
從幼年懂事起，便無數次進出的熟悉卧房，金色與翠綠色裝點的華麗大床邊，帷幔被拉開。夕陽透過簾布照進常年帶有消毒水氣味的室内，難得增添一份活力。面色蒼白瘦削的中年男人半躺在床上，隻身披着一件單薄外衫，略顯憔悴地靠在軟墊上。
男人似乎常年經受病痛折磨，瘦得幾乎脫形，幹枯斑駁如同冬日稻草的頭發淩亂附在額頭，全身上下帶着濃郁的藥味。但是攥着蓋勒的手力氣卻十分有力。那雙翠綠色的眼睛亮得驚人，帶着不容忽視的威嚴氣魄，令人一見便知其身份不俗。
現任國王彼得.坎貝爾審視着站在自己面前突然發瘋般敲打自己的兒子，挑挑眉毛：“我需要你的解釋，蓋勒。”
“父……親？”
被眼前的景象驚住，蓋勒吞吞吐吐着，一時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這是在做夢嗎？自己不是剛才還面對那自稱惡魔的騙子，為什麼此時卻突然出現在父親面前。
“回神，蓋勒，這不是一個王儲該有的型态。”彼得歎口氣，在自家兒子面前打了個響指，看着他緩緩眨眼，語氣不禁放緩：“出什麼事了嗎？”
“無事。”蓋勒搖搖頭，晃神間他低頭看見自己變大的一雙手——自己好像不知不覺間又變回了成年時高大的模樣，那在維茲小鎮荒誕離奇的經曆反而如同夢一般。
“隻是突然分神想到一些不着邊際的事情。是我失态了。”他微微行禮，神情恭敬，一舉一動不失王家禮儀。
“你這孩子。”彼得咳嗽一聲，眯起眼睛，表情帶了一絲無奈：“在我面前也學會了裝模作樣。”
“不說這個，今天叫你來是想讓你見個人。”
體弱的國王聲音裡久違的輕松愉快，如釋重負，仿佛多年心願已了。已經渾濁的翠綠眼眸不複青年時的透亮，卻隐隐沁了眼淚，仿佛孩童般雀躍欣喜。
“難道？”
能讓父親露出這種表情的，從始至終隻有一人。
“她……回來了。”
蒼老顫抖的聲音印證了蓋勒猜想。
她回來了。
自小到大，總是追逐的那個背影，像是金色太陽般照耀在天上。怎麼夠都夠不着。
她曾經以女子之身披挂上陣，耍得一手好體術，率衆将士抵擋萬軍，拯救這個國家；她也曾經置身政界，彙集四方心懷壯志的青年，驅逐腐朽守舊勢力，拉動改革讓自己的人民不再困于饑餓。
她被這個國家的人稱贊，她的事迹被歌頌于每個點燃的燈火。她是天使，卻又勝似天使。她不信神，總是用實際行動去實現自己的目标。
忽如其來的風将打開的露台簾布徹底吹開，也吹散了蓋勒額前碎發。
他閉了閉眼睛，緩解因為空氣流通而流出的生理眼淚，一眼就望見了露台盡頭，背對着自己的飒爽身影。
金紅色的夕陽燃燒似火，落于她白色的軍服之上，躍動着仿佛無數精靈在舞蹈。被整齊束好的金發盤于腦後，略顯單薄的身影放松着，交疊着腿懶散倚靠在欄杆上。興許是察覺到身後灼熱視線，女人緩緩轉身。翠綠色的眸子在陽光下寶石般熠熠生輝，五官是嬌媚與英氣完美融合，一如照片中年輕美麗，歲月似乎從未在上面留下痕迹。
“你，你是……”
舌尖好像打了結，蓋勒心髒漏了一拍。
“莉莉安娜.坎貝爾。”女人挑挑眉，沖蓋勒露出一個肆意的笑，親口印證了那個總是藏在他心底，一直珍藏的期待：“我回來了，親愛的小蓋勒。”
“是祖母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