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蘿心下了然,及春雖有些粗枝大葉,卻不是個咋咋呼呼的人,能讓她驚訝到忘記場合喊出聲的人,必定是讓她大吃一驚的人。
想來想去,整個蕭府裡,會讓人大吃一驚的,恐怕也就隻有蕭起淮一個了。
阿蘿聽着蘇可與虎月真驢頭不對馬嘴但偏生能說到一塊去的問答,有一搭沒一搭地應着話,時不時還能與劉婧姝看看船外的風景。
心中的思緒卻早已飄到了九霄雲外。
直到畫舫漸漸停穩,婆子在外頭喚了一聲“姑娘們,湖心樓到了”,她才回過神來。
這荷花池不大,船搖地再慢,到湖心樓也不過是一炷香的功夫。而那湖心樓,說是樓,卻是座前後兩間的水榭。西邊一間兩面透風,挂了遊魚竹簾,北邊牆邊擺了釣具與魚簍,書案居中擺放,筆墨俱全。
東邊卻是個普通小屋模樣,門上挂着銅鎖,窗柩上亦封了紙,瞧不見裡頭的布置。
阿蘿以往來過幾次,掃一眼便知道底下的東西都是為了今日姑娘們來玩新備下的,就連書案前的憑幾都加了女眷們愛用的軟墊。
“我還是第一回來此處!“蘇可興緻勃勃地四下打量着,”聽說這牆上的書畫都是蕭老太爺親筆,是哪怕在外頭都難能一見的孤品,價值連城呢!“
阿蘿失笑:“哪有這麼誇張,聽說是姑祖父随手塗鴉,有好些字不成字、畫不成畫的。”她也跟着蘇可瞧那白牆上的詩畫,年頭有些久了,又是餐風飲露的,保存地再好也擋不住上頭日漸斑駁的墨迹,“隻是姑祖母惦記着故人,才留存至今。”
“蕭老太爺的才情,也卻是少有人能與之相比。”劉婧姝擡手輕輕摩挲着那已經淡去的字畫,眸間是她今日來首次浮現出來的驚歎,“可兒說此處價值連城,不算誇大。”
方才在畫舫上時,四人都交換了各自的小字,态度便跟着随意了許多。
沒了顧忌,蘇二姑娘更加歡脫了:“這裡屋存了什麼,咱們能進去看看麼?”
才一邁腳,就被阿蘿拉住了手臂,見她搖頭道:“加了鎖的,誰也進不去。”
蘇可不禁有些失望,頻頻回頭往落了鎖的小屋瞧,眼中的好奇就快撲出來了。
劉婧姝瞧着,便提議讓虎月真帶着蘇可回湖上去摘花,自己想留在此處謄抄蕭老太爺的手迹,又請阿蘿留下陪她。
蘇可平日裡辣手摧花摧地也不少,可在船上摘花還是頭一次,當即把小屋的事抛到腦後,興緻勃勃地跟去了。
“要阿蘿留下陪我在這裡閑坐,阿蘿不會怪我吧?”劉婧姝望着越來越遠的烏篷船,又側臉看了阿蘿一眼。
阿蘿怎麼會說怪她?隻笑道:“能給阿婧姐姐紅袖添香,是阿蘿的福氣。”
說着,讓及春為自己挽了袖子,跪坐在書案旁親自給劉婧姝研墨。
劉婧姝勾了勾嘴角,從書案旁的錦盒中取了紙張出來鋪好,認認真真地臨摹起了那些被随意留在牆面上的書畫。
“咔哒……咕噜咕噜咕噜……”
阿蘿研墨的手猛地一停。
“咔哒……咕噜咕噜咕噜……”
珠子落地滾動的聲音自房門緊閉的小屋中幽幽傳來,聽得阿蘿頭皮微炸。她下意識地回頭看了及春一眼,從對方同樣驚恐的眼神中,明白了這聲音并非隻有她一個人聽到。
“咔哒咔哒咔哒……咕噜噜噜噜……”
阿蘿擡眼朝劉婧姝看去,她拿着筆的手連一絲顫抖也無,專心緻志的模樣仿佛毫無所覺。見阿蘿停下了手上的動作,甚至貼心地說了一句:“這些墨應當夠了,阿蘿歇息着吧。”
“咕噜噜噜……”又是一串漫長的滾動聲。
她直起身子環顧四周,然後有些絕望:湖心樓沒有修橋,想要過來隻能乘船,而她們的烏篷這會漂在幾十丈開外的地方,隐約還能聽見蘇可歡快的笑聲。
那落珠聲好似越來越不耐煩了。
阿蘿深吸一口氣,起身強笑道:“我四處轉轉,及春,你留下照顧阿婧姐姐。”
及春正要開口,卻被阿蘿的一個眼神止住了說話的動作。
劉婧姝擡眸淺笑:“好。”
那雙眸子落在阿蘿身上,仿佛已将她的所有心思看穿。
偏生阿蘿反駁不得,隻能硬着頭皮一步一步地朝着緊閉的門扉走去。
果然不出所料,挂在門上的黃銅鎖已被打開,隻是虛扣在門上,做出了上鎖的模樣。
随着阿蘿推門的動作,有淡淡潮氣自門縫之中湧出,帶着塵封多年的氣味。
一顆成人拇指大小的珍珠正好咕噜咕噜地滾過來,撞到阿蘿的鞋底,又往後滾了兩圈,然後停住不動。
阿蘿瞧着地面上散落了一地、快要連下腳的地方都沒有了的珍珠,氣笑了:“蕭起淮,你幼不幼稚?”
蕭起淮歪歪斜斜地坐着,修長的手指輕輕一推,将書案上又一顆珍珠推落到了地上,笑得漫不經心:“我還是覺得你喊我三表哥的聲音更好聽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