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也還年輕着呢。”
婆媳二人三言兩語地,就将有些冷清的氣氛舒緩了許多。
偏偏就有些個沒有眼力勁地,嘴角一揚,似笑非笑地往斜對面睨了一眼:“祖母喝多了,這兒不是還有個外人在,怎麼就是一家人了。”
瞬間将氣氛壓回冰點。
阿蘿淡着眉眼,瞧不出什麼特殊的情緒。
手中的牙箸卻是輕輕擱了下來,發出了細微輕響。
“三郎,你這說的什麼話!”老太君的聲音裡是少見的嚴厲,“清原侯府的老侯爺是祖母一母同胞的兄長,阿蘿又是咱們看着長大的,如何不是一家人?”
要是換了蕭含珊或是蕭含秋,哪怕是蕭家大爺蕭子年,聽老太君這般說話都是要立時認錯的。
可蕭起淮卻是副不以為然的模樣,單手托腮,側目看向垂着眼不知在想些什麼的阿蘿:“表妹雖在蕭家長大,卻還是姓宋的,來日嫁作他人婦,便是其他家的人了。”
目光轉向蹙着眉頭看着自己的老太君,他嘴角一挑,不緊不慢地低聲道:“祖母既然這麼喜歡宋家表妹,不如……直接娶進蕭家不是更好,二哥就不錯,郎才女貌又是青梅竹馬,算是段佳話了。”
老太君前一刻還在生氣,沒想到下一刻的情形已是急轉直下,她望着蕭起淮眼睛,驚覺自己竟猜不透她的這個孫兒到底在想些什麼。
大太太卻是面色發僵:“三郎玩笑了,阿蘿眼下還未及笄呢,此時談論婚事對姑娘家有失尊重。”瞧了一眼蕭起軒若有所思的眸子,她咬咬牙,強自笑道,“說起來,三郎至今也還未論婚事,也不知這天底下什麼樣的女子才能配得上咱們三郎。”
“不過伯母想着,以三郎的能耐,總要配個像阿蘿這般的女子才是。”
“像表姐這樣的姑娘,哪兒是那麼容易找的。”蕭含秋目光一閃,拉着大太太的衣角裝傻,“隻秋兒瞧着,三哥哥與表姐郎才女貌,可是般配得緊。”
“哐當——”一聲巨響,蕭起淮身前的案幾已被踹翻,碗碟牙箸稀裡嘩啦地碎了一地。
他沒作聲,隻是眯着眸子,視線若有似無地在蕭含秋身上打着轉。
蕭含秋覺得有一桶冰水自頭頂澆下,浸入骨髓,忍不住打了個寒噤。這才想起這個瞧上去總是懶懶散散的三哥,是個曾因自己冒犯了二嬸一句話,便将她按在池子裡讓她說了無數遍對不起才肯松手的閻羅。
她僵着身子,噤若寒蟬。
“夠了!”老太君更是氣得直拍桌子,“是不是要将我送去見老太爺才肯罷休!?”
“祖母,三弟和秋兒都是無心之語,您莫要往心裡去。”蕭起軒忙道,朝紅袖使了個眼色示意她過去幫老太君順氣。
又親自将踢倒的案幾扶起:“三弟醉了,我送三弟去溪雲坊歇息。”又笑道,“三弟雖不在府裡,溪雲坊卻也是時時打掃,隻等三弟回來,随時都能住下。”
蕭起淮緩緩擡眼,正要開口,卻聽到一聲不輕不重地啜泣聲飄入耳中。
阿蘿坐在對面,淚珠如同斷了線一般不住滾落,手中的軟帕緊緊按在櫻唇之上,隻有細細的嗚咽聲間或可聞。
她似乎已經忍耐了許久,雙肩随着啜泣聲,輕輕打着顫。
“表妹……”蕭起軒眼中的疼惜當即撲了出來,隻是礙于長輩們在此,躊躇着不敢上前。
“三表哥說得是,阿蘿自知寄居在此給姑祖母與表嬸添了不少麻煩,雖說姑祖母待阿蘿如若己出,阿蘿卻始終不敢肖想成為蕭家一員。”她緩緩起身,踩着虛弱的步伐走到老太君身前,緩緩行禮,“阿蘿失态,想先行回房,來日再請姑祖母責罰。”
别說責罰了,瞧她哭得梨花帶雨,老太君隻覺自己一顆心都被揪緊了,當即将人拉到自己懷裡輕聲細語地哄着:“别聽你三表哥胡說,在祖母心裡,你就是我們蕭家的人。”
又皺眉看向蕭起淮:“三郎,還不快向你表妹賠禮?”
“阿蘿不敢受三表哥的禮,”阿蘿按着眼角,怆然淚下,“定是阿蘿得罪了三表哥叫三表哥心情不好了,才鬧得大家都不高興,都是阿蘿的不是。”
她淚眼惺忪地望向蕭起淮,捏着帕子的手交疊按在胸前,情真意切般地說道:“表哥有什麼氣,沖着阿蘿來就好了,不要再惹姑祖母生氣了。表哥這幾年不在府裡不知道,姑祖母時常頭疼,大夫交代了過千萬不得讓她受氣。”
回答她的,是蕭起淮不置一詞的冷笑。
老太君險些被他的态度氣了個仰倒:“你再不認錯,便去宗祠列祖列宗的牌位前,跪到知錯為止!”
“多少年前的戲碼,表妹當真是玩不膩。”蕭起淮輕聲道,“許多年沒跪宗祠了,有些不大習慣,還是先行告辭,不礙諸位的眼為好。”
又是将老太君氣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半晌後才疲倦地擺了擺手:“你且回去吧,來日在回府裡用飯。”竟是沒有再挽留他在家中住下。
蕭起淮輕笑一聲,光在衆人身上掃過,最後落在阿蘿身上。
她正側着身子抽泣,按在眼角的帕子遮住了大半張臉,隻有在帕子晃動間,才隐約可以瞧見她嘴角那絲若有似無的笑意。
啧,果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