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映依稀記得自己做了一個很長的夢,夢見她在海邊淋雨的場景,數不清的狂風巨浪朝她襲來,叫嚣着要将她吞噬。
暴雨在眼前飛瀉,又被風吹得聚到一起,裹成一個雪白的光團。像急流湍回,愈演愈烈,漸漸地在中心形成了一個巨大的漩渦,數不清的雨都被卷入其間。
秦映被猛地往裡吸着,強大的吸力快要将她撕碎,卻突然看見德克斯特的臉。他笑得那樣陰恻恻,吓得秦映一哆嗦,緊接着憤恨湧上心頭,揮着拳就要打過去。不曾想剛碰上去,那畫面驟然化為一團霧,變成了苗婷的影子。
青蔥似的尖下巴,鋒銳的吊眼,正居高臨下地看着自己。
最後,畫面轉為沈回淵,他噙着笑,一如往日溫柔注視。秦映如見到了親人般淚流滿面,忘乎一切地走去,可偏偏在接觸到他手的那一刻,男人的表情垮下來,眸中溫情全無,抓過她的手把她狠狠往裡一帶:“跟着我一起下地獄吧。”
“不要!”
秦映大喊一聲,猛地從床上坐起來。
此時天光微亮,時間剛過五點半。
一旁的梁淺淺被吵醒,也吓得不輕,下意識就要罵街,卻看見秦映一張慘白的臉,再多的脾氣也消散:“映映,你醒了?還好麼?”
秦映不說話,空洞洞地望着她,直至現在才發現外面的晨光清澈至極,那裡,是碧藍無垠的廣闊的天,太陽從薄雲後透出一角,照射在每一處大地,而後越冒越多。
秦映驚恐地發現,接連三天沉浸在陰雲和暴雨中的城市,竟然得見了一絲天光。
“天……晴了?”
梁淺淺也茫茫然往窗外望,果然看見一束太陽光降落,臉上難掩欣喜:“是啊,居然晴了……雨過天晴,象征新生,映映,我們……”
她回過頭來,正要說什麼,卻猛然看見秦映那雙已經死了的眼變得濕潤,從慘白變為血紅,豆大的淚一顆一顆往下掉。
可是她不說話,也不出聲,眼睛不眨一下,連哽咽也全無。梁淺淺看着她這樣,心痛了一萬次,伸手把她摟在懷裡:“映映。你哭吧,哭完了就好了,哭完我們回國,再也不回來。”
秦映終于繃不住,放聲大哭。
她的所有付出與努力,歡愉與悲喜,都随着這一聲恸哭消散了。
舊金山的夜色與雨色也跟着一塊消散,陽光明媚的三藩市,仿佛她從來沒有來過。
那天,秦映的兩隻眼睛哭得像魚泡,整個人反複燒了好幾回,在床上一躺就是一天。
她高燒遲遲不退,反複地想今天的決賽比得怎麼樣,誰落敗,誰與冠軍失之交臂,誰又成了最終的赢家。她反複想沈回淵現在會在哪裡,公司還是家中,或者也跟自己一樣絕望地燒了一整天。
她越想,病好得越慢,心裡郁結的疙瘩越重。
等到下午,梁淺淺為她定了最近一班回國的機票,後天早八點飛往帝都。
秦映沒有拒絕,算是默認了。
沈回淵也沒有再來問候過她,她隐隐約約感覺她們的關系徹底畫上句号,此後也算完了。
秦映沒什麼好抱怨的,隻是一切都回到了起點。
到了第二天,她沒有再高燒,居然稍稍感到肚子餓,恢複了點食欲,和梁淺淺坐在一起,吃了一桌子蕭熠然做的美味菜肴。
蕭熠然這兩天不敢去打擾她,這會兒才說:“也好。等回了國内,有師父的招牌托底,再差也不會差到哪去。你也别太灰心,就當是這半年來舊金山度了個假,玩一玩,當不得真。人總不可能一輩子都留在異國他鄉。”
秦映正吃着他做的軟爛的面湯,一口魚湯下肚,整個人都暖烘烘的,她瞧不出情緒,隻是點點頭。
那會兒吃完飯後,她已經開始和梁淺淺收拾起行李來。她找了房東約好明早退租,然後把一切能帶走的帶走,帶不走的大物件就留在這裡,通通留給房東,感謝她這段時間的照顧。
她看見一株多肉,盆栽很小,隻有巴掌那麼大。這株多肉應該是個雜交品種,每瓣花瓣都有好幾種顔色,紅紫藍綠漸變,像陽光透過三棱鏡折射出的七彩華光。
秦映以前很喜歡這盆多肉,明明是個養花殺手,卻是唯一被她精心養護且活下來的,沈回淵送她的禮物。
秦映本來想把它帶走,可轉念一想這多肉和某人有着密切的聯結,也就沒了想帶的欲望,把它放在陽台自生自滅。
她還翻出了好多不曾找到的舊物什,比如一向神經大條的她居然寫過一整本厚厚的日記本,一個全是和沈回淵旅遊的叫做“時光集”的相冊,還有他送給她數不清的禮物……秦映不喜歡收拾,但卻一樣也沒扔,總會在不經意收拾間翻出來。
她都沒帶走,把它們全放在一個收集箱裡,推到床下。
夜晚,梁淺淺纏着秦映的胳膊,睡不着。
月光順着窗戶又爬進來,照在對面的牆壁上,有蝴蝶微微扇動。她仰起頭,看見一縷月光照在秦映臉上。
女孩精巧的鼻子鬼斧神工,高高挺立,被這光潔的月光一照,泛着冷陰的光,白得近乎透明。
梁淺淺看見她睜着眼,也沒有睡着,像是死了。
她輕輕搖了搖她的手臂。
秦映轉了轉眼球,總算有了點輕微的動靜,低睫看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