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一
雲都人都說,靈珩書院的萬先生是個滿腹經綸卻偏入行伍的怪夫子。
陸姿邀請玉澄兒去上課時,玉澄兒想,這樣一個老頭,一定是胡子花白垂到胸前,張口閉口之乎者也,十分無趣,如同自己在宇夏上學時的先生一般。
光是想一想,困意就鑽了上來,玉澄兒連忙搖着腦袋拒絕。可是架不住陸姿日日都來,金日揣着酥餅,明日提着糖糕,都是自己愛吃的,一張臉總是笑眯眯的,怎麼說也不生氣,就是纏着她一塊去上學。
“陸小姐又來喊澄兒姑娘上學去了。”
直到相府裡的嬷嬷也把這句話說笑着挂在嘴邊,玉澄兒終于不情不願地準備起了筆墨,許久沒有摸過,怕在陸姿面前出醜,自己在房裡偷偷練了好幾個晚上的字,才跟着陸姿去了靈珩書院。
雖已過了四月,早晨氣溫還是有些發涼,玉澄兒收拾好筆墨裝在包裡,丫鬟接過包裹,玉澄兒想起她這幾日有些着涼,眼圈也黑着,就把包接回來,挎在自己肩上,擺擺手讓丫鬟再回房去睡個回籠覺。
從角門出來,就看見陸姿的馬車靜靜地等待着,陽光斜灑在馬車車頂,陸姿掀開車簾一角,臉探出來,有小小的碎發在額前晃動,光照在鼻梁上,俏皮好看。看到玉澄兒,那人臉上才有笑意,朝她熱情地揮手。
玉澄兒乖巧地行禮,對着車夫、侍女客氣地點頭微笑,然後才鑽進了車裡。
陸姿取下玉澄兒的包,拉着她坐下來,原本就有些迷糊,加上車廂裡暖和,玉澄兒又打着哈欠犯困起來。陸姿倒了一杯熱茶塞進了她手裡,揭開桌上的雕花餐盒蓋子,一盞冒着熱氣的小籠包映入眼簾,玉澄兒的瞌睡一下跑了,眼裡的朦胧也忽而不見。
“包子!”
陸姿把瓷碗往玉澄兒面前推了推,雙手抱在桌前,笑着說:“特意給你帶的羊肉小包子,快吃吧。”
馬車緩緩啟動,行駛在雲都的青石闆路上格外平穩。
一口熱茶暖胃,玉澄兒安靜地吃着包子,兩腮鼓鼓的,心裡滿足得很,心想要是天天可以這樣去上學的話那倒是還挺不賴的。
透過紗窗望向外面的街市,小販和商鋪都剛剛開始營業,街道還浸在昨夜的靜谧中等待着被慢慢喚醒,一切都在這安靜中變得清晰。陸姿也就這樣看着身邊的女孩,靛青色長衫,領口繡着細密的小花,外裹着一件素白的風衣,肩膀瘦瘦的,發髻在兩側绾成兩個小團,眼睛大大地撲閃着,十分可愛。原本還想在去書院的路上多和玉澄兒聊一聊女子讀書的好處,給她鼓鼓勁,此刻卻全然忘了,隻感覺胸口有股熱氣,癢癢的,卻又撓不到。
“你怎麼對我這麼好?”
女孩的視線直直地迎上來,陸姿摸了摸耳朵,挪開了視線:“好不容易才請到你陪我上學,當然不能怠慢了你。”
“哦。”玉澄兒低下頭又咬了一口包子,有點臉紅,以陸姿的身份完全可以讓陳相命令她陪着去上學的,她聲音軟軟的,開口又小聲說道,“陸姿,我不是不願意和你去...隻是我也就隻粗學過幾本孔孟,還是一知半解,到時候鬧了笑話反而丢了你的臉,況且我讀那些書也無用....”
“怎會無用?”玉澄兒的話還沒說完,陸姿就搶過了話頭,“靈珩書院從前朝起就有女子入學,更有賀碧夫人、孔娥夫人等女先生編書講學,提倡女子更要讀書明理,為國為民為家做出自己的事業,這都是我們的榜樣呀!澄兒,雖然你在相府謹小慎微,但是我知道你也有自己喜歡的想做的事情,我想幫你去實現...”
陸姿身子前傾,握住了玉澄兒的手,神情有些激動,臉上也浮出一抹紅暈。玉澄兒愣了愣,不由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嗯!我知道啦!”
萬先生在靈珩書院非常随性,除了每月固定的幾次大課,有時在院裡遇到學生辯論,就地就可以講上一個時辰,有時候興緻來了還會主動去寝院找學生講課,因此往往上課不依書本,主題也看心情而定。
今日是月末的大課,但萬昌東把講學的地方定在了花苑,清風拂來,翠竹環繞,是一間天然雅舍。陽光透過竹葉的間隙灑落,在衆人身上投下斑駁的光影,萬昌東身着藏青儒袍未系腰帶,手持竹簡,信步而來,一群接近弱冠之年的青年人三三兩兩地圍繞着他以石塊、樹樁而坐。
其中的陸姿和玉澄兒全神貫注地擡頭望着先生:這夫子眉目舒朗,精神健碩,一頭烏發随意束起,倒不似想象中的樣子。
“先生!今日還講左傳嗎?”
“先生,為何在這上課?”
人群中有幾個年輕的聲音傳出,萬昌東笑呵呵地摸了摸胡子:“不急,今日天朗氣清,諸位不妨共賞這滿園綠意,借着清風吹一吹心頭的愁思。”
“先生何來愁思?”一個方臉濃眉的學生率先拱手回問道。
“人人皆有愁思,自兒時啼哭,到壯年求索、老年回首,世事總是無常。各位不妨想一想自己此刻、近期的煩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