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着打完招呼不等回複就頭也不回跑走的蘇魯琦珮女士,蓦然間良心有點痛。
畢竟面對犟種懸鋒人,我都想直接和他們拼了,她卻要努力把這群人的腦回路拉回尋常……
“放、放假了?”其餘幾個赤陶學者,見自家賢者跑路,面面相觑後……歡呼一聲就跑沒了影——生怕被喊住。
聽課的懸鋒人:“……?”
所以呢,我們也放假嗎?
他們目光在我和克拉特魯斯之間來回。
“……你們現在去幫邁德漠斯幹活。”我糟心地趕人。
于是這些懸鋒人也歡呼一聲跑沒了影,生怕被喊回來繼續聽講——為什麼神悟樹庭有如此可怕的學派,明明和他們讨論的拉練的曳石就很好來着。
克拉特魯斯:“……”
“來,我們倆先來掰扯掰扯。”我拉開凳子,坐到這個犟種王翼冠軍對面。
今天必須掰扯清楚了,偌大一個懸鋒怎麼能都把事情甩給王?不應該是王想幹什麼就幹什麼然後手底下人忙着配合才對嗎?
倒反天罡!大逆不道!罪該萬死!
“……懸鋒人無法接受赤陶的理論。”克拉特魯斯将桌上那本那頁那段那句「戰死,還是榮歸?」指給我看,“我相信您也是認同懸鋒榮光的。”
我:“我不是我沒有你别瞎說。”
克拉特魯斯:“……?”
克拉特魯斯:“???”
這不是你自己寫的東西嗎?不是寫得相當熱血沸騰嗎?不是讓大家夥跟着邁德漠斯打黑潮嗎?
“政治正确,你懂什麼叫政治正确嗎?”我把這東西拂到一邊,“我不這麼寫怎麼把元老院打成養老院?我不誇幾句懸鋒榮光你們看得進去嗎?”
“你告訴我,那幫煞筆都要撺掇造反還拖邁德漠斯下水罵邁德漠斯,我還講什麼道理?我不能玩點輿論手段整死他們嗎?”
“……”克拉特魯斯不可置信,“隻因為這?”
“不然呢,就這麼單純。”我理直氣壯。
純玩髒的,什麼懸鋒信仰懸鋒榮光,我像是在乎這些東西的人嗎?這樣能達成目的就行了。
“……”克拉特魯斯頭痛欲裂。
想想看現在懸鋒把這本傳記奉為圭臬的模樣,再看看這隻是通過此搞輿論的史官,他簡直兩眼一黑看不到懸鋒的未來。
“我……”我們懸鋒不能有你這樣的史官。
這話誰敢說?克拉特魯斯更沉默了。以這家夥現在的聲望,說出去怕不是先被自己人集火。
最終他試圖挽回一點眼前人的良知:“你是懸鋒的史官啊,怎麼能辜負懸鋒的榮耀?”
“那我問你,”我不想再多費口舌,直接開始洗腦大法,“你都說了我才是懸鋒史官,那到底是你懂懸鋒榮光還是我懂懸鋒榮光?”
克拉特魯斯:“……?”
“我真的很生氣,非常生氣,”我凝視着眼前這個王師,“克拉特魯斯,你有想過,為什麼邁德漠斯曆史那麼好嗎?”
“為什麼努力學習曆史的是他這個王儲?”
孜孜不倦翻閱典籍的,要麼工作需要要麼興趣使然,再要麼……就是想在曆史裡,找到未來的路。
肩負重擔的人,迷茫踟蹰未來的人,總是想汲取過往前人的經驗,以踏出足夠「正确」的一步。
“不是邁德漠斯看不到懸鋒的榮光,克拉特魯斯,是你被這榮光蒙蔽,遺忘了……懸鋒的恥辱。”
遺忘了那段被懸鋒人避之不及的曆史。
“曾有「赤足的弗雷托」……”
*
曾有「赤足的弗雷托」,自沿海的希羅科薩斯一路奔來。他的雙腳如同領受了法吉娜的賜福,比海上的浪花還要迅速。
他向尼卡多利叫嚣,要與它比拼腳力。男人的傲慢與狂妄,甚至讓泰坦都陷入沉寂。它随即放聲大笑,并與其約定,隻要弗雷托能比它的軍隊更早抵達希羅科薩斯,就向他承諾家鄉的和平。
紛争泰坦信步出發,弗雷托卻拔出短劍,刺入自己的咽喉。他的靈魂比泰坦更早抵達了故鄉,因那裡正遭受鄰邦的侵襲,冥河已漫至郊野。
為人子的膽魄所震撼,泰坦擲出長矛,焚滅了入侵的敵軍。自此百年以内,再未有鄰邦的僭主膽敢逾越神與人的契約。
因此,當國王德索斯暗中派遣信使與喀諾爾停戰,卻又出爾反爾,率領懸鋒城的軍團兵臨城下,尼卡多利第一次向它的子民降下天譴。
它站立于戰場的中央,任何膽敢穿過這條軸線的士兵,他的盾牌将變得比磐石還重,他的劍刃将頃刻崩斷并鏽蝕。
泰坦的眷屬們撕裂德索斯的戰車,将侮辱戰争的國王絞死在戰場。他的同夥皆被帶上血祭,成為對後人的警示,以及結束戰争的禮儀。
戰争需要勝利,但勝利并非戰争的目的。曾幾何時,正是由尼卡多利維護着這樣的秩序,以暴力的威懾,支撐短暫卻寶貴的和平。
*
“泰坦在維護戰士的尊嚴。”
“泰坦在捍衛戰鬥的榮耀。”
“——但榮耀早已腐朽。”
我問克拉特魯斯:“于尼卡多利而言,榮耀高于紛争,紛争的神明願意為了榮耀止戈。”
“那麼追随它的懸鋒,将紛争視為榮耀,是對是錯?”
“什麼才是懸鋒的榮耀,到底因何而紛争。克拉特魯斯,這應該是你作為王師、作為懸鋒的王翼冠軍所需要思考的。”
“這場被懸鋒人所不齒的曆史,失去榮耀的戰争,我想應該重新擺在懸鋒人面前,讓所有人回顧回顧。”
托勒密那小子,背了這麼多鍋,我好歹得幫他做點事。就他那本沒寫完的《懸峰諸王通鑒》……
「筆者随孤軍擲命征戰、朝不保夕,明日頭懸冥河之上,亦未可知。若筆者不幸,未能親眼見那懸鋒新王登臨絕頂,煩賴後人揮墨,替此書作結」
……算了,幫這小子寫點。
煞筆歐利龐已經寫進去,接下來上場的是煞筆德索斯。這麼多煞筆我就不信罵不醒懸鋒人!
“我衷心希望,這麼久的赤陶課,讓您能沉下心來思考這些問題。”我這番話那叫一個真心實意,如果克拉特魯斯還不肯動腦子當犟種,那我隻能……隻能幫白厄炫刀芒草讓他過來把這家夥揍一頓了!
克拉特魯斯沉默良久,在我快等得不耐煩認命吃草的時候終于開口:“那,對如今的邁德漠斯而言,懸鋒的榮耀是什麼?”
我一愣,沒想到他想半天後會問這個,那算這家夥還有幾分良心。
“……誰知道呢,”我語氣輕快,“那是他的選擇啊,為什麼要催促他做下這樣重大的決定?踟蹰是他應有的權力,如果可以,我希望給予他猶疑的時間盡可能漫長些……”
無論他想從曆史中尋找什麼,無論最終做出什麼樣的決策,都希望這步伐是從容的。
“所以,你,趕緊地想清楚,然後去給王打工,讓王有更多時間慢慢想。”
我眸光銳利,瘋狂施壓催促,咄咄逼人絲毫不覺得有問題。
克拉特魯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