旭昉與衆人交談片刻定好未來工作方向後,讓各主事各司其職,按照要求進行,之後并未如往常般呆在王府,而是帶着冠玉、子渝、卓松以及兩位地方官吏和技戶匠人出了城,往大甯衛西坊一帶實地調查而去。
日光漸暖,沿路行至鄉間,草木蕭疏,風吹黍浪麥穗,熟黃的谷黍随風起伏,尚待收割。官車緩緩穿行鄉間小路。旭昉并未張揚旗号,僅着素色便袍,随行數人也略着輕裝,遠遠望去不過一行地方官員出行模樣。
然行至稻田邊,仍有敏覺的農人察覺異樣,瞧見那車後官吏神态恭謹、步履沉穩,慌忙丢下手中鋤頭跪地相迎,神情惴惴。
旭昉隔簾聽見動靜,微一皺眉,掀簾下車,随行幾人亦跟着止步。他僅着素色便袍,面色溫潤,腳踏田泥,袍角略帶泥迹,卻并未顯出半分嫌棄,走至衆人面前,親自将一名年長農人扶起。
“老丈不必多禮,今日隻是來看看田。”
老農被他親自攙扶,愈發惶恐,擡頭卻見旭昉面容溫潤,語聲平緩,不由得稍稍定神:“大人要看,老漢自領路便是。”
旭昉目光掃過四周,見一壟壟田多依坡勢而耕,地勢高低不平,水渠歪斜,幾處田埂處已有龜裂之迹,心中已有幾分判斷。便順勢問道:
“這坡田修耕不易,年年都靠天吃飯麼?你們灌溉,可是頗費力?”
老農聞言,本以為官面人物不過例行視察,哪想少年一語點破辛苦所在,又無半分高坐之态,不由神色稍緩,看着田露出無奈之色:“這田地高低不平,水也難引,平日裡隻能肩挑手扛,旱年一來……可不是靠天吃飯麼?收成少得可憐,吃口飽飯都難哦,唉……”
旭昉聽罷,眉頭一皺,未及他再開口,一旁随行的大甯城技術出衆的技戶匠人便低聲解釋道。
“殿下,這西坊多為坡地,舊年官府的翻車、水車,皆需穩固水源,地形平坦,到了這裡實難推行。”
冠玉顯然是提前考察過,也了解過本地民情,又多年與旭昉相處,見此很自然補充道。
“大甯城東側有河渠縱橫,可固定渠溝引水入田,故水車可用。但西坊多坡地,地形又高低不平,難以修渠。”
旭昉眉頭微皺,忽憶幼年在京中與工部合力研制風力水車時,看到的景象。
“幼時孤曾見老農取山澗泉水,用竹筒相接,因地制宜,以傾斜勢能接力輸水入田,不知此地能否仿效?”
技戶怔了一下,眯眼朝坡上望了望,喃喃道:“要真是那種山泉,從上頭接竹筒引下來……不費牛不費人,幾家合着修一條也成啊。”
旭昉點頭,語氣淡淡,卻句句落在實處:“派人去看看地勢,若真合用,先選兩三處試起來。做得成,就教村裡照着搭。竹子便地裡有,人工也不用多,合着算,比年年靠天強。”
一名年輕農人擡頭聽了許久,憋不住低聲問道:“大人說的……真能成麼?我們這地,水挑一趟得一炷香……年年都旱。”
旭昉看他一眼,語聲溫和:“挑一趟累,修一趟省。法子不是新鮮事,關鍵是有人真去做。”
他看向技戶:“你先畫圖、測勢,看山泉、水位、坡度,能不能接得穩。成了,不必急推,先選三五處試點,做成後教給村裡人看,實用才推開。”
技戶忙應聲記下。
老農們雖不全懂,聽着卻覺句句在理,不禁點頭附和。有人已在低聲嘀咕着:“要真能修成,那年年不得多收幾鬥……以後再不用靠天吃飯了。”
衆人聞言連聲稱謝,不知如何傳的消息,不少鄉鄰都趕過來簇擁着旭昉,眼睛發亮的聽着。
旭昉見狀,心頭微微動容,轉身往前走時,忽見道旁一座廢棄鹽井,井架殘破,繩索黴斷,井口雜草亂石遍布,荒涼至極,偏井壁上還貼着一張褪色的封泥,字迹模糊,隐約仍能辨出“封”字,旁邊石面發白,似曾浸過鹽水,結了晶痕。
子渝瞥了一眼,眉峰輕皺:“這井……是鹽井?已廢棄多久了?”
随行地方官聞言,略一猶疑,低聲回道:“确是舊鹽井。早年官府曾設小竈煎鹽,供本坊所用。後因水脈轉淺、産鹽寡薄,約莫七八年前便停了。近年也曾有村人請修,上年官府差匠人來勘驗,驗報無利可取,上頭便下令徹底封井。”
他頓了頓,又壓低聲音道:“這幾年,像這樣的鹽井廢得多了。官鹽價高,配額又緊,不少鄉人買不起正鹽,隻得私下覓鹽自用。雖屢有禁令,終究難禁。”
旭昉聽着沒說話,隻是走到井邊,蹲下身,一根手指撥開井口的石縫與泥草,慢慢刮下一塊帶白的石渣,放在指腹輕輕一抿。
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