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小七的信?”
“非王手書,為子渝代筆。封角處有青隼營急用暗紋,陛下所授之制。”
内侍話音一落,殿中瞬靜。
元帝親自取信。封蠟下的鷹首封印已被烈火略熔,紙頁被騎風所皺,信紙中隐隐透出一股火煙的氣味。
他未喚人讀,隻展開信頁,沉着眼一點點掃過。
第二行未盡,眉心已沉;第三行一落,左掌已緊握成拳。他站在原地,像是要把那每一字刻進骨裡,卻始終未發一語。
“殿下于十日前自與儀仗分兩路,帶少量親兵于河道途中遭人所劫,行蹤中斷,與主隊失散。翌日再現身時,已自行進入疫城封鎖之地,隐名暫駐,不曾傳信……彼時疫勢正烈,百官避守,疫城防禦近崩。殿下雖身有舊疾,仍擅自主持封控,并研制了種痘之法,控制了疫情擴散,并召集地方百姓設防、開藥、清井、撫亡,令城内疫态短止。”
……昨日醜時,敵軍少部僞作疫亂欲擒殿下,殿下得敵情後,親自于北門設局應敵……誘敵入伏,一戰大勝……
戰後,殿下登牆親察戰局……後當場昏厥,尚未蘇醒 ……城中郎中言:病久、勞重、未食、命懸而未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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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外忽有腳步。
陳旭祚方才正好應诏前來,一入便察覺氣氛緊繃。他目光一掃,看見元帝正一臉沉色地盯着信看,密函外為小七親兵所用暗紋。
他心頭一震:“出事了?”
元帝未答,低聲道:“他在臨城。”
太子怔住,幾步上前:“小七?”
他眉心一跳,幾步踏近,接過信頁,目光電轉,很快掠過短短數字,其中驚險卻從中壓得他心中驚跳。
他握着信,指節發白。
紙頁微卷,墨迹未幹,旭祚一眼掠過那些字,竟覺每一筆都如同錐尖,落入胸腔、落入肺腑,深深刺了一下,又一下一寸寸挑着痛意出來。
他本以為弟弟尚在去藩路上。
他本以為不過是一場不經意的小疫亂,即便起,也斷不會觸及小七的去路。
可如今眼前這信卻道:
“……殿下遭劫入城,隐名不報。”
“疫勢正烈,殿下自行主持封控,研制種痘之法。”
“敵軍夜襲設局……殿下誘敵設伏,臨城一戰大勝……”
旭祚盯着信頁上那句“殿下登牆親察,後當場昏厥”,呼吸微頓了一下。
小七一向身體不好,說是他的弟弟,其實他更視為半子,與他的長子一般大。他從小看着長大,最是玉雪可愛,靈動聰慧的弟弟啊!他自古身子弱,但一路長大,卻從未歇息過。
他曾問過他:“你明知身體弱,為何不肯歇一歇?”
小七那時笑着搖頭:“大哥若歇,六哥若歇,邊地的軍士,還在受苦的百姓……誰又能歇一歇呢?”
“父皇、皇兄就做那高高在上,懸在佞臣頭上的鍘刀。讓小七,就做這個劃破黑暗的利刃。給大興一個海晏河清,四海升平。這就是小七心中所想,哪怕死于社稷,就是死得其所,半點無悔!”小七曾說過的話在他的腦中翻湧,如今再看這封信,那張笑臉卻如針尖落在心上,針針見血。
他再擡頭時,聲音已壓得極低:
“父皇,小七他……”
元帝立在原地未曾轉身。窗外風從宮牆高處掠過,拂起他鬓邊半寸華發。
元帝握緊的左手微微顫了一下,良久才輕聲道:“他身子弱,自小要強。這次……他撐得太狠了。”
殿中一瞬靜默。
元帝低了聲音,像是對着窗外、也像是對着誰:“這孩子,生下來那一日朕就知他命弱。可偏是這最弱的,卻非要去做那最難的事。”
“朕原以為他隻會去就個藩,安安穩穩養着,離開京城,也離開朝争。他若想安穩,朕、你們誰不願意為他擋下,讓他平平順順活這一輩子。”
“可他卻從不肯安穩。”
“這一路,他竟還是走得這般難。”
太子心中忽然一澀,垂下眼,像怕被人窺見眼底湧上的酸痛。
“父皇……”他喉頭哽了一下,終于道,“他會醒的。”
元帝未再答言,隻緩緩轉身看着他:“傳太醫局,立刻南下臨城。命宗正司設壇祈福——”,之後他緩緩坐下,像是終于将胸中壓了太久的那口氣一點點吐出,語聲微澀:“去吧,祈福的诰文你親拟——”
“這是你弟弟,他一定得醒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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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那千裡之外的疫城後署,榻邊香灰未冷,風拂燈芯,一盞舊燈忽而微明。
榻上的少年眼睫微動,呼吸極輕極緩,卻似從極深的沉海中浮上了一線。
003猛地一震,屏息凝神地盯着脈搏界面。
【信念場波動已達觸發阈值】
【最終能量補全:來源——上位核心情感對象×2】
【權限重啟完成,正在喚醒宿主意識……】
他聽見有人在喊他。
聲音一開始在極遠極遠的地方,像從水底傳來,被厚重的泥沙與夜色壓着,模糊、沉悶、不成句。
後來慢慢清晰了。不是一個人在喊,是很多人,在哭,在叫,在低低地祈禱——
他想睜眼。卻發現眼皮像被石頭壓着。
呼吸困難,胸口發緊,像是被人按着不準醒。但心跳還在,一下,兩下……他數着,告訴自己,還沒死。
他試圖擡手,指尖微動。
榻邊那道幾近虛化的半透明影像陡然一震。
“宿主反應捕捉……心跳恢複不穩……檢測到意識覺醒——”
003猛地懸在他額前,語氣中都可以聽見已經扭曲成五分喜悅五分害怕的樣子:“你别裝了,我知道你聽見了!”
他沒回。
隻是氣若遊絲地,極輕地,吐出一句:
“……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