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門沿着石徑往前,才走沒多久,徑口突然繞出一道清隽的身影,崔雪朝怔然停住,才要開口,驟聞唰的一聲寒聲,那高大魁梧的禁衛竟然抽出雪亮的橫刀大步跨前,将崔雪朝嚴嚴實實地堵在身後,厲聲斥道:“來者何人?皇後娘娘在此,還不速速退下!!”
這一吼,真有山崩地裂的陣仗,崔雪朝隻覺耳中嗡鳴,吃驚地仰頭瞪着這個一心護主的侍衛。
未免太小題大做了吧?
再看一側,萬姑姑竟也是凜然,迷茫起來,難道又是她太不端着架子了?
“尊下莫驚,在下乃是辜家大公子,并非歹人。”前方傳來一道溫文爾雅的聲線。
“什麼辜家娘家,你說不是歹人......”
兩相對比,這禁衛好蠻橫!
“你先退下。”
崔雪朝道。
禁衛話音頓住,卻沒立刻退開,反倒腳步擰在石闆上搓了好幾下,最後悶哼着閃至一旁。
崔雪朝斜了禁衛一眼,可惜這人生得恁高,收刀在鞘依舊挎着刀把警惕怒視不遠處清風悅和的官門子弟。
底下人無狀,當主子的臉面不好看。
有外人在,暫未處置。
崔雪朝賠罪輕笑:“禁衛太過小心,還請雲生阿兄莫要多怪。”
一聲雲生阿兄,便是泾渭分明的懸殊。
辜雲生道職責所在。
而後沉默,竟兩相無話,彼此睜着眼對看起來。
闊别太久,辜雲生隻念着見一面,卻沒想好要說什麼。
思及二人最後一次見面是在八年前。
她站在辜家門外,恨他恨得咬牙切齒,罵他懦弱罵他負心漢不得好死,世間最惡毒最難聽的話出自她口,他辯無可辯,連伸手為她擦拭眼淚的餘地都沒有,隻能看她留下決絕的背影,從此消失在他的人生中。
最後有關于她的消息是自己大婚,他的妻主見他站了半宿不肯上榻,語調似蛇信滑過,“夫君放心,你的小青梅已經安然離京。”
來前母親耳提面命說她如今身份不同,為了辜家,萬不可與她見面!
阿娘說她現在過得很好,讓他釋懷吧。
又是為了辜家,他犧牲得難道還不夠嗎?
更何況,隻是隔着十幾步見一面而已。
崔雪朝看看他如今模樣,與記憶中的昂揚太不一樣。他還是愛穿青竹色的長衫,卻不挺立了,有種枯槁的頹态,似乎郁結于心至今難以開懷。
嗳,年輕的時候,誰還沒點經曆?
她跟辜雲生就像戲文中那樣,是自小一塊長大的青梅竹馬,兩家大人默契地認同了二人的親事。
第一次與男子牽手是他。
第一次與男子秉燭夜遊七夕,是他。
第一次怦然心動,頰容绯紅,是因為他。
但第一次撕心裂肺,也給了他。
他其實有他的可憐,但太年輕的自己眼裡隻看清背叛。
所以她恨了他好久,有一次做夢夢到他,一刀子狠狠地紮進他的心腸,非要看那是黑的白的。
後來母親告訴她,當年營救父親辜家出過力,宮裡的端秀公主也曾在末帝面前為父親求過情。
于是,那點意難平就抹幹淨了。
轟轟烈烈的愛恨走一場,崔雪朝再見他時,已經能平靜地喚他阿兄,平靜地笑着。
看他凝望自己,眼眸一點點浮起淚意,可以心平氣和地說:“月兒和你小時候長得一模一樣。”
盈滿眼眶的淚如雨下,辜雲生哽塞難言,狼狽地轉過身落荒而逃。
“哎呀,好沒規矩的人!”
萬姑姑氣憤道,眼角餘光觀察着一旁的高大侍衛,覺得那兒站的不是個人,像座悶沉的火山。
“就是就是,娘娘又沒說什麼難聽的話。”
不知内情的阿屏贊同道。
崔雪朝怔了一下,很快回過神。
她出生在一場雪後朝陽新起,那時兩人約定,如将來有女,便起名‘月兒’。
奈何她是果決的個性,放下的人與事任其沉入記憶深處,不究最好。辜雲生是她翻過的一頁書,擱在桌腳不必複閱。
烊烊歎口氣,一錯眸,睨見那護衛又用那種辨不清是狠辣還是傷感的眼神在看自己,氣不打一處來:“你瞪着本宮作什麼?”
她還敢沖自己發脾氣?!
私見外男,她還如此理直氣壯地朝别人撒氣?怎麼?是方才自己退太慢,耽擱了她看野男人了吧?!
藏起行迹,一天伏低做小的侍衛乾元帝繃着牙,硬是護送她去了後院,護送她言笑晏晏地交際于女眷之間,護送她給族妹撐腰像模像樣地規訓趙家二公子。
回歸喜臘院
袁望本看在她今日在外吃得不好歇也沒歇好的面上,暫時不與她理論。
豈料區區禁衛犯了幾處小錯,竟能惹得皇後之尊記到現在?所以還是因為自己屢次因那辜什麼的玩意開口,惹了她不如意了吧?
“本宮讓你跪下,你耳聾了嗎!”
就見那高個頭的禁衛不僅耳聾,而且突然發了狂!單手卸了腰上橫刀甩到地上,發出當啷一聲巨響,三兩下抽解兜甲扔在廊下,長腿跨進門檻,肌健的胳膊慢且狠地阖上門扇。
“你......”
眼看萬姑姑等人袖手旁觀,浮在心頭許久的疑雲終于現出原形,愣怔地看着他逼近到自己身前,不由自主地往後避開。
隻一步退,他右手猛地探前撈上崔雪朝的腰,不由分說地掰着她跨上他的。刹那失衡,她下意識抱緊他後頸,回過神來想退,扶在腿間的大掌懲罰地按住。
“用你的手。”
他狠厲的眼眸攫住她的不安,“取下朕面上的罩甲。好好看看,現在站在你面前的究竟是誰!”